“我这么努力，就是想被别人看得起。”
“我这么努力，就是想被别人看得起。”
1.
过年的前几天，我在家呆闷了，跟老爸去参加远方亲戚的定亲酒席，定亲的人是老爸一个朋友的长子。
说实在关系挺远的，我对他都没有多少印象了，只记得他个头很矮，腿有畸形，大家都称呼他阿旭。估计他压根就不认识我。
平时和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吃饭，阿旭常常是被谈论的对象，像茶余饭后的一道甜点。
“都快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儿呢啊？”
“三十啦？年纪可不小了！同龄的人都有两个孩子了，家里人不给他说对象吗？”
“怎么说？拿什么说？腿有毛病，个头还没小学生高呢。再说他一没车二没房，哪个小闺女想跟着他？”
“我说啊，干脆找一个寡妇得了，或者去更穷的地方去买一个媳妇儿……”
都是一种表面极其关心实际上是看热闹的语气，我若无其事地听他们如何把别人的生活嚼烂说透。
我其实非常讨厌背后谈论别人，尤其是说别人坏话。
进门，我看见他穿着价格不菲的深蓝色西服，听说腿做了手术，看起来的确比以前高了点儿，脸上堆满憨厚的笑容来迎接我们。
我礼貌地说：“恭喜呀！哥。”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的名字，甚至我所上的大学的名字。“……大学生好哇，里面请，别客气啊，随便吃……”
突然有个小感慨。每逢春节拜年，总会跟随爸妈拜访几位平时没有什么来往的亲戚朋友。在饭局上，面对根本就不怎么熟悉的人，还要互相虚情假意地问候。其实对方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哪上学，学的什么专业。
他们关心的是桌上的饭菜，不是眼前的人。
因此我对阿旭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他的身上有一种不俗、亲切的气质，我想也许这就是他能够在贫瘠的现实中能够逆袭的原因吧。
2.
辍学后，阿旭跟着父亲做了五年的汽车维修，每天躺在硬实的土地上研究车底，和棱角分明、充满汽油味儿的汽车部件打交道。
2012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他做火车去北京，攥着修车赚来的几千块钱，手心攥出汗。
他想出去看看，没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觉得活这么大，好歹也要去大城市走一圈，哪怕找不到工作，总不能和红砖青瓦过一辈子吧？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做一次几率微乎其微的反抗，可能这辈子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印象中，北京是富有有人情味儿、充满机遇、有宽敞无比的街道、有着耸入天际的高楼大厦的大城市，没想到眼前是无尽的灰色——空气、人们的表情。
因为他腿脚不灵便，换了很多工作。即使当苦力工人，老板看到他畸形的腿，也会直接摆摆手让他走，碰到好心点儿的老板，会递过来一颗烟。
身心疲惫的生活令他举步维艰。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你我都不知道性格沉闷的他背地里受过多少委屈。我一直觉得，能够说出来的委屈，都称不上委屈。真正的委屈是内化于心的。真正的苦难和快乐也如此。
很多个安静深沉的夜，他回想自己在老家一年到头那种安安稳稳地修汽车的日子，觉得就那样过完一辈子也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何必要和别人比呢。
于是他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回到家，父母对他的态度不冷不淡，没有他想象中那种一年未见的关怀，好像他只是出去过周末了一样，好像他们早已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没在乎父母的失望，又修了一年的汽车。每天围着粘满泥土和汽油的围裙，汽车零件发出叮叮当当的生活的声音。
那天他参加同学结婚的喜宴，曾经的同桌换了奔驰，曾经上学时的好兄弟说老婆又怀孕了，到时候请喝喜酒……他们和阿旭得瑟。
别人光鲜亮丽的生活让他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泥巴一样的日子，以前他总是觉得自己活得自在，活得开心就好。可他像做错什么事情一样躲进厕所吸烟。
回来的时候，他侧耳听见刚才那一桌人正在讨论他。他故意延长用热风烘干手的时间。
说话的那个人，也是许多年后在阿旭的定亲酒席上搂着阿旭频频敬酒的人，说：“……他也是挺废物的，去北京一趟又回来了，一分钱没挣到，我要是他……”
“挺可怜的一个人，小的时候家里没钱，没法儿给他治腿，现在还没说上媳妇。”
“说到底，还是没能力。”
每句话，每个字都像刀子划在他的心口上一般钝痛。他突然觉得，原来生活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自认为稳定的日子，在别人眼里却是苟活，自认为平淡的日子，在别人眼里却是废物。
直到宴会结束，他一句话都没讲，像空气一样存在。令人惊讶的是别人根本就不在乎，好像他真的就是空气。
几天后，阿旭又去了北京。
柴静的《看见》里写到曾国潘的一句话“世间事一半是‘有所激有所逼’而成的。”
又想到安妮宝贝《清醒纪》里的一段话，觉得非常确切：
“为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勇于放弃一些东西。这个世界没有公正之处，你也永远得不到两全之计。若要自由，就得牺牲安全。若要闲散，就不能获得别人评价中的成就。若要愉悦，就无须计较身边的人给予的态度。若要前行，就得离开你现在停留的地方。”
3.
那天定亲酒席，桌子上摆的是千八百一瓶的好酒，很多嗜酒如命的人都喝多了，东倒西歪地媚着身体。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阿旭的故事，只知道他最后捧着话筒说：“……我活的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赢得存在感……就想被看得起，朋友，家人……”
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我眼角发烫。
他真的喝多了，这么矫情的话都说的出口。
不知怎么的，这几天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晃来晃去。
回到家，我主动加了他微信，他的个性签名是：“不是看到希望才努力， 是努力才会看到希望。”
4.
第二次去北京，他在亲戚的公司里打工，是一家销售钢材公司。
必须说一下，钢材很重，一天下来，胳膊酸痛，累得不想洗脸洗脚，连呼吸都嫌多余，只想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休息。
他一边干活一边留心生活里的机遇，攒够了钱，立刻辞职，然后买了一辆货车，开始在北京跑物流。
他性格憨厚，讲诚信，生意上的顾客越来越多，需要运输的货物也越来越多，一辆车不够用，三辆车不够用，五辆车不够用……
阿旭去美国做了手术，腿形不再是畸形的“0”。订了婚，买了房。
一段青春的奋斗，不是洋洋洒洒两千多字就能够描绘出来的。你我都不知道，奋斗在他身上的意义。而我之所以愿意书写，是为了纪念它的目的，以及它带给我的感动。
但是很多事情又是无法书写的，有太多太多的细节我们无从得知，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在背后承受过的一切。
可悲的是你背后承受的一切，别人根本就不在乎。更多的人看到的只是表面——你穿什么牌的衣服，带多少钱的手表，背着哪个国家的包。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在众多读过的或者切身感受到的励志故事中，我们都能窥见故事情节的雷同，不同之处或许在于每个人的出发点：有的人不甘平凡，有的人为了获得尊严，有的人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为了名利、地位或者单纯为了钱。
而阿旭是为了让别人看得起自己。
若人与人之间不能平视，这该是多么锥心的选择。
〈 END 〉
走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