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有时候梦见母亲,就像小时候常常梦见灯光和家以外的地方。
和自己独处的一年并没有如期地独立,母亲说的话有些是对的,有些是不对的。比如东西要归到原来地方,学会自己烧饭,车要锁好。我的性格里有太多漫无边际、不顾细节的成分,于是令母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挂念。在她身边和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都要念叨一遍,甚至好几遍。我曾见过大海一层又一层地翻滚,母亲指着对面的灯光点点告诉我,那是一片繁华,灯光印在我的脑海,引我一直追寻。那一天夜里,母亲帮我捡了许多贝壳、海的石子,盛满我整个口袋。如今,已经再也找不到那些宝贝。母亲呀,假如我再去一次海边,应该怎样把那些东西归还?
母亲也常常对我说,“把你当小伙子养,我们家的就是小伙子”。那时我会产生出一种民族的自豪感。古老的性别常常给人一道虚妄的光辉,使得我在古朴的故乡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我不会和乡里的小女孩一起跳皮筋、踢毽子,也不会老老实实在家写作业、足不出户。那时候,我是一只野兔子,想去哪儿就跳到哪儿,村里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就连路边哪棵树被砍掉,我也能发觉,然后梦里痛哭了整晚。母亲啊,小伙子怎么会流眼泪呢?
母亲把粗糙的我手掌遗传给我,以至于小伙伴们牵手时诧异道:天呐,你的手怎么这么糙!我很少干活,却自然生出老茧。老茧像树有根一样,年年不败。母亲常常搓开我的手掌,看那些与命运有关的纹理。纹理纵横交错,加上一股勇气就决定着人的命运。生命、情感、智慧、财富,是人们一生追随的东西,人生永恒的主题。可是,有一天成长告诉我,命为定,运为变。命运会在冲突之间抉择,发展,进化。而我手上那些纹理,镌刻的是无限的期待和迷惘。纹理铸成细长的沟壑,可以盛满母亲的泪,故乡的河,清晨的露水。
此刻,母亲与我隔着山脉、河流,从一个朝代的古城到另一个朝代的古城,那么遥远的无奈。时光渐行渐远,令人期待重逢。
我想:重逢一定要在一个万物复元的清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