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235）

李瑞晶写给弟弟李瑞晟的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没有人知道，李瑞晟是否收到了李瑞晶的信。他也不曾有任何反应。

夏末的黄昏，天边有着绚丽多彩的晚霞。微风轻轻吹拂，庭院里的大树枝叶摇曳生姿，婆娑起舞。路旁地边的闲花野草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格外的耀眼。

李家院子里，自从李鸣岐去世后就无人打理的菜地、花圃，早已经是一片荒芜。葡萄藤蔓疯狂生长，绿色的枝条在半空中随风飘动。大槐树枝叶繁茂，在地面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院子里的小路早已被杂草包围，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

李瑞晶风尘仆仆，满脸疲惫，肩上搭着两个用毛巾绑在一起的大旅行袋，手中拎着一个小旅行袋，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出现在李家大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破败萧条的景象。

李瑞晶心里一片冰凉，因为她深知父亲李鸣岐对这片家园的深情厚爱。她预感到，家里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也许父亲身体状况很不好，已经完全顾不上打理家园了。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李瑞晶仍然丝毫没有想过，也许自己会永远见不到父亲了。

苏睿身上左背右挎着军用水壶和装满的东西的鼓鼓囊囊的挎包，肩上搭着哥哥苏隽借力的胳膊，紧紧跟着母亲的步伐。

苏蕙歪斜着身子，双手拎着一个颇有分量的大旅行袋，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看到妈妈停下来，她紧赶了两步，站在哥哥弟弟身边，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旅行袋，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苏隽汗流浃背，呼哧带喘地把一条胳膊放在弟弟肩膀上，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汗水。好不容易走到姥姥家大门口，他如释重负，立刻软软地靠在了弟弟的身上。

李家大门里的影壁早就没有了。站在大门口，上房的一排窗户一览无遗。李瑞晶娘儿几个在门外一站，高高低低几个身影，身披夕阳余晖的霞光，立刻吸引了屋里人们的目光。

“吱呀，”“吱嘎”两声房门响起，李家上房里奔出来几个身影。

“老姑！”“老妹妹！”“瑞晶！”李志梅、周素娥和李瑞昀争先恐后地来到大门口。他们伸手接过了李瑞晶和苏蕙手里的行李袋，热情洋溢地拉着李瑞晶母子几个走进了李家院子。

周素娥拎着苏蕙拿着的行李袋，走到东屋门口，轻轻地放下行李袋。她在苏蕙疑问的目光里，用手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说：“惠儿，三舅母屋里有点事儿，就不帮你拿进去了。”

走在周素娥和苏蕙身后，招呼着苏隽的李瑞昀大步上前，拎起了周素娥放下的行李袋。他冲着周素娥淡淡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苏隽苏蕙兄妹俩说：“赶紧进屋吧，姥姥在屋里等着你们呢。”

苏隽吃力地加快了脚步，越过了妹妹和大舅舅，走进了房门。苏蕙继续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三舅母怏怏地转身，神情落寞地走向西屋。

“惠儿，快进屋吧。”李瑞昀心里暗暗讶异苏蕙小小年纪的敏感，同时故意大声催促着小外甥女儿，不让她有空胡思乱想。

“妈—”李瑞晶迈进东屋的门，冲着坐在炕上的王桂枝扑过去，同时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着：“妈妈，呜呜，我想你啊！呜呜”

王桂枝伸出干枯瘦削的手臂，轻轻搂住伏在自己怀里大哭的小女儿，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来一丝丝淡淡的心疼。她轻轻地拍着李瑞晶的后背，语气平淡地劝道：“环儿，别哭了，孩子们在跟前呢。”

李瑞晶许久不曾听到母亲唤自己的小名，乍一听见，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她泪如泉涌，哽咽着说：“妈，妈妈，让我好好哭一下吧！”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李瑞昀的心里却一阵阵紧张，一阵阵发苦。他根本不敢想象，等一会儿妹妹注意到父亲不在了，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李志梅小声地招呼着表弟表妹们上炕上，坐下来好好歇歇。

苏睿动作麻利地摘下身上背着的水壶和挎包，迅速甩掉脚上的鞋子，一骨碌爬上炕，直接成大字仰躺下，小大人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哎—，真舒服啊！”

苏隽脚步艰难地挪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一把一把地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努力平复着自己粗重的喘息。

苏蕙微微蹙眉，默默地打量着屋里所有的人。她敏锐地发现，上次来姥姥家，一直坐在炕头的位置的姥爷不见了。她看着妈妈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姥姥怀里痛哭，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轻轻咬住嘴唇，小心地挪动着，坐到了弟弟苏睿的脚边。

李瑞晶在母亲王桂枝轻柔地安抚下，慢慢收住了哭声。她直起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略带羞涩地和李瑞昀打招呼说：“大哥！”

李瑞昀连忙笑着问道：“瑞晶，你们一路上累了吧？渴不渴？歇一会儿咱们吃晚饭？”

李志梅则立刻递上一杯水，热情地说：“老姑，喝杯水吧。”

李瑞晶接过水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对李志梅说：“志梅真的是长成大姑娘了。”说完，她回过头，招呼着自己的儿女们，和亲人们打招呼。

苏隽扶着桌子站起来，苏蕙也坐直了身子，苏睿则像躺下时一样，迅速地一骨碌坐起来，三个孩子同时开口，此起彼伏地打着招呼。“姥姥好！大舅舅好！志梅姐姐好！”

李瑞晶喝了一口水，环顾四周，看着王桂枝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脸庞，轻声问：“妈，我爸爸—”

“瑞晶！”李瑞昀急促地高声喊了声妹妹的名字，直接打断了她的问话。见李瑞晶诧异地看着自己，他目光躲闪着吱唔着说：“那个，我说，要不咱们先吃饭吧？”

李瑞晶奇怪地看着李瑞昀，不明白一向温文儒雅的大哥，怎么变得这么突兀、近乎无礼了呢？

王桂枝坐在炕上，用已经浑浊的独眼静静地看着不明所以的小女儿和焦虑不安的大儿子。她用劲抿了一下嘴唇，看似平静地开口说：“环儿，你爸他—”她冲李瑞昀微微摇头，不让他阻止自己说下去。

李瑞晶心里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她盯着王桂枝的脸，急迫地等待着母亲继续说下去。

王桂枝微微仰起脸，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把盈眶的泪水憋回去。她声音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说：“你爸爸他不在了！”

“啥？”李瑞晶一愣，感觉完全没有听懂母亲的话。她声音尖锐地问：“妈，啥叫我爸不在了？他不在家，住院了吗？”她嘴上说着，心里却翻滚着激烈的情绪，默默祈祷着母亲的话是另一种意思。

王桂枝目光怜悯地看着情绪再次激动的小女儿，轻声却明确地说：“环儿，你爸爸去世了！他抛下我们娘儿们自己走了！”王桂枝貌似平静的声音里有着无尽的凄凉。

李瑞晶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整个脑子嗡的一下就空了，胸口一阵阵刺痛，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泪如雨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看见李瑞晶呆愣、反常的样子，苏睿害怕地扑上去，抱着李瑞晶僵直的身子，不管不顾地大声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呜呜”他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蕙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姥姥说的每一个字，非常明白姥爷去世了。在她年仅十几岁的人生中，苏蕙只见过姥爷李鸣岐一次。听到他去世的消息，看到妈妈无声却无比强烈的反应，原本就多愁善感的她，忽然间就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苏隽也只是在年幼的时候见过姥爷一次，短暂地相处过一个假期。他的印象中，姥爷是个时常笑呵呵地坐在炕头，看着自己随意玩耍的慈祥老头子。看见妈妈和弟弟妹妹哭泣的样子，他心里非常难受。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真的忍着没有哭哭啼啼。

王桂枝静静地看着无声流泪的李瑞晶，并不急于开口安慰痛彻心扉的女儿。她深深懂得，这种伤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安抚的。先要接受现实，再来慢慢适应，才能真正面对痛失至亲的痛苦。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李瑞昀手足无措地看着悲痛万分的李瑞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他预想到，惊闻噩耗时，妹妹会深受打击，会痛苦悲伤。但是，他却不曾想过李瑞晶会这样只是默默流泪，一声不吭。他想劝解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李志梅看着悲痛不已的老姑，和流泪、哭泣的苏蕙苏睿，忽然想起自己逝去的母亲，心中一阵酸痛，止不住潸然泪下。

李家东屋陷入一片悲伤的沉静中，只有苏睿偶尔的抽泣声响起。老老小小几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不言不语，不动不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