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再一次写到雨水及这狗日的生活
(一)
六月的日子就这样来了又去,如此微小又如此
迅急,仿佛时光洪流中的一滴水消失于另一滴水。
(二)
我生活的每一天看上去,照旧是一些短的庸俗和一些长的无意义,所以六月这滴水落下来时打湿的也不过是我衣服的某一点边角,对我没有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领到手的工资照旧不高,住的房子照旧破烂,穿的衣服照旧低廉没品,朋友照旧不多,梦想照旧美好,梦想照旧落空,照旧吃饭,照旧拉屎,照旧在变老。
呵,这生活琐碎,庸常,又刻薄,都不敢多想,像是行路时坐最破旧的车,还晕车一样恶心想吐,根本不值得我花心思记录,那么统统删除,我想要记录下的是这六月最后一日的雨水。
(三)
遥远的多年以后,若我对这个六月还有回忆,那首先想起的必定是这一场雨。
它是从早上开始的。
说实话对六月的雨水,我向来没有好感或者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
它们给我的感觉都是天性里带着对人世怒气冲天的暴躁,铺天盖地,电闪雷鸣,歇斯底里,恨不得要把人世下成末日方肯罢休。
但是六月最后一天的这场雨,自始至终都下得缓慢,温柔,妥帖,那稍微暗下来的光亮似乎是它自带的一层薄薄的凄凉,像极了一个隐匿心事的少女。
(四)
我,就独独的那么一个人,站在那稍显破烂困窘的窗边,什么也懒得想,就静静地看着雨水,在草木上翻飞的时候她把时间幻成动词。
顺着窗户,一滴滴落下来的时候,她把时间幻成量词。
望向远处的时候,时间便被雨水幻成了名词,
变成的了白云深处的那几户人家。
变成了关河两岸的吊脚楼,变成冰凉铁桥上,肩挑满萝春色的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
看得更远一点的时候这雨便幻成了那飘在翠色青山上的白雾,那点点儿的皎洁轻盈。
娃娃看了觉得是家中的那只喜欢白鹅遗落的羽毛。
女孩看了觉得是十六岁毕业晚会后暗恋的男孩送来的羞怯怯的吻。
异乡人看了觉得是藏在心里的那年八月十五的月光。
亨贝特看了,首先想起的必定是洛丽塔那14岁初长成的胸,似有若无,更加觉得是诱惑。
而我看了却觉得更像一个人的眸子,那人是我表姐,眸子清亮而又羞怯。
某个初雪的午后,那些园子里的橘子尚且还青涩,我们谈了一下午的心事。
谈到理想时,她抬起眸子,清亮又羞涩,一片雪恰好落到她长而美的睫毛上。
后来表姐辍学,去了远方。或许开了豪车,或许骑着自行车,或许喝着红酒,或许喝着自家酿造的米酒,或许成了千万人的表姐,或许只是几个孩子的妈。
想到这里即刻觉得有点薄薄的凄凉,但又即刻提醒自己深陷人事的回忆恰似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所有过往的春天早以不复存在,哪怕是当初那觉得内心里最牢不可摧的理想,也不复存在,除却那双初雪飘上的羞涩眸子。
若是平常想到这样的往事我定会向着窗外唾一口白沫,冷笑着再操上一句“这狗日的生活”。
然而雨水太温柔,远山如画。
就是窗外那颗之前在小诗中提到的从不开花黄桷兰,此刻也在雨水中开的如斯美好,还借助空气捎来丝丝暗暗清香,像是忧伤之后心里复苏的一些希望,于是我终将这句话归于寂静。
(五)
默默开了屋内的白帜灯,就着这半明半昧的光亮,就着这温柔细细的雨水,我开始默默念着一些喜欢的句子。
是里尔克的。
他说“谁此刻没有房屋就不必建造房屋,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来,就读书,就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徘徊,就当着落叶纷飞”
他说“如果生活有深渊,有危险,请试着爱上深渊和危险,无论如何请你相信,生活他的存在是合理的。”我一遍遍咂着它们像爱酒的人咂着新得的美酒。
它们让我抑制不住地兴奋。觉得没有什么值得计较。
食堂那简单又少油水的九块钱饭菜不值得计较,那天开会时领导瞪我的那一眼不值得计较,矮的工资烂的房子不值得计较,吊钟岩上那些又大又硬的石头不值得计较,甚至日日走过的街上那堆又多又臭的垃圾统统都不值得计较。
这场雨,让我喝醉了酒一样,忘乎所以。打电话给我妈说了许许多多的不值得计较。
只是末了,我妈打着哭腔说一月的初雪我盼过了,二月的鹅黄我盼过了,三月的桃花灼灼我也盼过了,四月百花妖艳我盼过了,五月的残红落地小杏挂枝我盼过了,倏忽间就连六月都被今天的大水给冲走了,你却还它妈拖着不结婚生子这件事,怎么不值得好好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