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的牧羊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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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本王赏你与我共进早餐。
一
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得在路上。
“高山地区的岩石和枞树远远落在身后，在我们周围是平缓的山坡和葡萄树，还有许多紫色和红色的花朵。从山谷冒出了浓郁的雾气，那是森林的气息和花香融合在了一起。在遥远的那一端，则是看不到但可以微微嗅得到的海洋气息……”
嘟——嘟——嘟——
手机不识趣地振动起来，震断了我灵魂的加州之旅。我挂掉了那个陌生来电，头从桌底下抬起来——一节和溽暑一样闷的公共课。
老师在三尺之台上对着大屏念经，同学则低着头对着小屏各自神游，秩序井然，好不默契。
“如果老师可以把那些哲学思想与摩托车维修结合起来讲，就能打破这种诡异的默契吧。”
我合上掩在桌下的《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心想。
得说说这本书的故事。
那要追溯到七月初暑假刚放，高中闺蜜黄鸡约我逛街，我俩从巷子里抄近路时经过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我俩的好奇心便不争气地被俘获了——书店的收银台上竟然卧着一只打盹的山羊！
我们驻足端详起来，那只羊仿佛感受到了我们的目光，眼睛慢慢地睁开，也看像我们，就这样六目互瞪，仿佛在进行不眨眼大赛。
难道是山羊主题书店？有意思！
我和黄鸡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很有默契地同时抬腿迈向书店。
那只羊见我们进来从桌上一跃而下拦住我们，上下打量，宛如一只看门的京巴。这时黄鸡已经注意力涣散被店里的书所吸引，目光在花花绿绿的书架上游走。
我弯下腰近距离打量着那羊，发现它的嘴角在微不可察地上翘，似是在奸笑。我害怕地拉黄鸡看，它却转眼间又恢复成漠然的扑克脸，配上它的白胡子白毛，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二
这个山羊有古怪！
我蹲下来，把手慢慢伸向它下巴，想拽拽它那惹眼的胡子，没想到它突然一伸脖子想要咬我一口，还好本小姐反应快立马抽回了手，美中不足的是力度太大把自己一屁股带到了地上。
黄鸡在旁边笑得不能自理，更可气的是这只羊也发出“略略略”的笑声——我之所以肯定是笑声，是因为它的表情跟《怪物史莱克》里那头驴子计谋得逞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时候店主——一个和蔼的老爷爷把险些溺死在人羊笑声中的我捞了起来，向我道歉说这只羊脾气不太好，从来不让人摸，胡子更是“逆鳞”般的存在。
得，这只不知道是属狗还是属驴的羊精我惹不起，只能没好气地拉着还在笑的黄鸡绕开它开始逛书店。
撇开那只看门羊给我留下的糟糕印象，这个书店倒是我喜欢的那种。
书店面积不大，装潢陈旧但充满生活气息，店员也只有老爷爷一个人，可以看出他是在店里住。书架上摆的都是那种活跃在朋友圈和网络榜单里的网红书，看来老爷爷挺能跟得上潮流的。
我挑了一本最近正火的《好吗，好的》，黄鸡挑的是她已经看完电子版后感动得当场连发十条说说的《摆渡人》，准备买回去收藏。
透过书架间隙向门口张望，发现那只羊精法力衰竭又回到了收银台边打盹。
我蹑手蹑脚地跟在黄鸡后面踩过去结账。接过零钱，我吊着的心刚放下一半，就被脚边一声毫无预兆的嘶鸣吓得冲破了头顶。是那只羊！
这叫声引得整个店里的顾客都把头探过来，以为我对它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我更是给这一声吓得花容失色，不但用更尖锐的声音叫了出来，还洒出了几枚零钱。
三
唉，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静得只剩下硬币在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接着被店里不约而同响起的笑声给淹没了，笑声最大的还是来自最佳观众席的黄鸡同学。
我眼含热泪，准备丢下黄鸡夺门而出，被老爷爷温暖的手掌拉住，我转身正欲控诉那只羊对我的不公时，注意到了地上有个被打翻的榨汁机——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书店的收银台上会放榨汁机。
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台德国榨汁机和两块被浸了不明绿汁的地板加起来要八千块钱。
老爷爷说看我是学生，可以用我在这做暑假工来抵偿。
我打电话给爸妈，他们好像也无意用八千块钱来赎自己女儿的暑假。
就这样我在一个本应很平常的午后从山羊书店的顾客一下变成了干活抵债的店长。
是的，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是店长。
那个和蔼的老爷爷补充道，他明天正好要回印尼某个至今我也没记住名字的岛上探亲，店里的事务和那只羊精，就交给我照料到他的签证期满回来为止。
这番话让我脑子宕机了一小会儿后，成功使我从怀疑老爷爷故意把天价榨汁机放到收银台上碰瓷变为怀疑老爷爷惹上黑道留我维持营业作幌子自己趁夜潜逃。
但不论是那种，我欠老爷爷八千块钱是没得跑。
在学了一下午书店的内外事务并吃了老爷爷请的可能是我最后的晚餐后，我又敲了黄鸡一顿夜宵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店长的第一天从凌晨六点开始。在家就没九点前醒过的我准时奔到店里开门把羊放出去散步——羊精见了我一脸毫不掩饰的奸笑，让我忍不住回味起昨晚夜宵里羊肉串的味道。
四
这羊一把胡子也不知道年岁几何，四条腿倒是比我两条腿的轻快许多，信步闲庭地在老巷子里乱窜，完全不顾后面的我拼了老命的追。一来是我对这里不熟怕迷路，二来万一把这破羊再丢了鬼知道我又要干到哪年哪月。
然而在跑出大学体测要求的八百米后我还是跟丢了，等我把附近巷子翻了个遍路都能闭着眼都能画出来的时候，我终于在书店门口找到了它，它一脸悠哉地卧在书店门口望着我，眼神里写满了得意。
我深吸一口，没有理他，径直走过去开门，进店，希望通过无视那个奇葩来找回正常书店老板娘应有的早晨。
老爷爷没教我拿什么喂羊，我也正想饿饿它看它摇尾乞怜的样子，计划着干完再去外面扫些树叶给它，爱吃不吃。
然而我又错了。
正当我在书架前计算销售状况时时候，店里突然冒出公驴嗓子般的声音：
“喂，新来的，给你爷爷榨汁。”
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回头望去，半开的卷闸门下并没有站人，下一秒我的目光就自然地和坐在收银台里的羊接上了——他甚至还翘着二郎腿。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羊啊。”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也是，在我看来，如果有人说这只羊精不会说话才让我惊讶。
“你终于成精了啊，怎么学会说话的？”我的语气难以置信的平静。
“建国后不许成精！”他发出“略略略”的驴笑声，“中国有句古话叫‘书读百遍，奇异自见’，我读过书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会讲话很奇怪吗？”
“慢着，‘其义自见’是‘其中的含义’那个‘其义’吧！”
“我看你就是故意刁难你羊爷爷，它们是通假字不行啊。”
反正结果摆在这里，我也懒得去和他抠字眼。
“随你，你这么厉害你主人知道吗？”
“什么主人老爷的，辛亥革命都过了一百年了，你怎么还有这种封建余毒。那个老头是我哥们，我都喊他老王，你说呢。”
五
“……”
“问完了没有，问完了快去给爷爷榨五斤胡萝卜汁。”
“榨汁机不是昨天给我摔坏了吗？”
“里屋有台以前的手动榨汁机，胡萝卜昨晚买好了也在那，不过之后就要你自己去菜场买了。”
“啊？我还要买菜？”
“是啊，我每天早上都要喝蔬菜汁补充维生素的，而且一周七天不重样。喏，墙上列了张表，今天的是胡萝卜汁，明天是黄瓜汁，后天是……”
我脑子又宕机了，本来以为我的角色一个优雅的主题书店看板娘，敢情只是个伺候这羊精的牧羊女？
我伸手打断他。
“停，我要回家。”
“可以啊，”他伸出右蹄，表情依然欠揍，“赎身费八千。”
为了不被警察叔叔找上门，我还是抑制住了一走了之的想法，转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我就难以抑制地怒奔出来，对他咆哮：
“哪个是榨汁机！”
“一进门地上就有啊，挺容易看见的。”
“那是榨汁机？你逗我？那都有汽车引擎那么大了吧！”
“老式铸铁的嘛就那样。”
“还有要多少胡萝卜？”
“麻袋里的都要啊。”
“你不怕撑死啊！那上面写了三十斤呐！”
“不会不会，根据经验榨完汁后不多不少刚好五斤。”
我瞪着他，他回以鬼脸摇头晃脑。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走回里屋，身后又传来驴叫：
“哎，快点呀，十点还要开门呢。”
“嘭！”我恨恨地把门给踹上，化悲愤为力量，投入与胡萝卜的汪洋大海中战斗去了。
当我搂着一大杯氧化变黑的胡萝卜汁跺在他的羊脸前时，体内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用完，顺势倒在了收银台里，抬眼一瞥，十点过十分。
羊精兴致盎然地对着那瓶红与黑混合物左瞧右瞧，我则浑身脱力，明明还有账目没点手却握不住笔。一天的工作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我把头埋到了胳膊里，眼眶止不住地泛红。
“账我等得无聊已经清过了，今天是工作日，晚点营业也没关系。”羊精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漏出一只眼睛偷偷瞄向他，他却只顾叼着吸管吸溜我的劳动成果，旁边躺着一截印着大牙印的铅笔。
“你这样看着我的帅脸发痴我会喝不下去的。”
我把头埋回去，偷偷用衣袖蹭干眼角不小心跑出来的液体。
“臭屁，明明吸溜得正起劲。”
忽然有东西砸在了我头上，我坐起来一看是两盒早餐饼。
“新来的，本王赏你与我共进早餐的权利。”
羊精举着双蹄，大大的鼻孔对着我，表情依然欠揍。
半晌我想起来自己忙到现在早饭还没吃。
六
“还愣着干嘛，快把本王的那份给撕开喂我一块。”
“哼，你都一把胡子了，还要人喂。”
我故意把饼干递到他鼻子上，他舌头一点就卷到了嘴里，然后故意用很长的调子唱道：
“这叫倚老——卖老——”
我们都不再说话，空气里只剩下一人一羊咀嚼早餐饼的声音。
“羊精你还会看书啊。”我注意到他面前摊着一本书。
“不然咧，你以为爷爷会唬你啊。”
“我也喜欢看书哎。”
我翻到书封，书名叫《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听起来怪怪的。
“这本书好像没在店里见过哎。”
“当然，要是把我看的书放店里这店早倒了。”
没等我追问，羊精用蹄子合上书推到我面前。
“开店吧，别把我折的书角弄没了。”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像个真正的羊一样卧在椅子里困觉。
我一边翻着那本怪书一边看店，那本书的内容没它的名字那么怪，就是个父子俩的机车游记，中间穿插了一些关于意识的哲学问题，虽然看不懂但也都囫囵吞枣地读下去了，就这样走马观花地看到了下午两点我才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羊精在开店时间倒是很安生，要么卧在椅子上睡觉要么回里屋不知道去干嘛，跟他搭话也不理我，又变回世外高人的模式。
书店最忙的时候还是晚上。
下了班的白领，散步的中老年人以及学生把小书店塞得满满当当。
这时候书店只卖畅销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书目少，不需要帮顾客找书，大部分时候呆在收银台就可以了，虽然也被学生家长问过为什么没有《王后雄解读》这种奇怪的问题……
未完待续
作者：功夫小马
来源：公众号猫林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