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以南

站在废墟中，望着四周的断壁残垣和四溅的尘土，我恍然，城南市场已不复存在。

—1—

城南市场这名字很随口，就是城南的一座小小的精致的市场。

市场虽小，人群来往却十分密集。这里的商品千奇百怪却划分有序，在别人眼里更像是小城的中转站，这儿是我小时候最爱的嬉戏之地。

市场的南面是一小块停车场，停车场的背后是铁路，火车的呜呜声每天的几个时段都会准时响起。

烫金蓝底的城南市场四个字匾挂南门，两只刻着云中金龙盘旋而上的柱子镇守一旁。大大小小的几百家商铺散布在市场中，我家的店铺就在南门下。

市场中心是十字路口，西边的尽头是一片喧嚣的菜市场，东面是唯一挨着公路的一面，非常热闹，一直向北是一排堆积货物的仓库，仓库外的围有流着一条小溪，一年四季叮叮咚咚的奏着乐，向南则是整个儿市场的正门。

市场是小二层，第二层大部分都是商家的小仓库，那里总会充斥着嬉闹的孩子来回追逐的身影。

—2—

寒冬的城南市场总是少不了雪人和火盆，寒冬的人们都会拿着个小盆儿放着木炭或是其他易燃的物品，等着火旺起来，就三三俩俩围着烤火闲聊。

印象里，市场下雪很少，但还小的时候幸运地看过几场鹅毛大雪，望着天空不断飘下的雪花儿，无论是谁都异常地兴奋。但是雪积不起来，孩子们就拿着下雨天接水的小盆儿去前面停车场的轿车上刨积的并不多的雪，去火车轨道两旁的树木上把雪抖进盆子里，最终拿着个堆的轮廓模糊的小雪人傻乎乎的笑，早已经忘了冻的通红的手掌和耳根。

寒冬清晨的风是凛冽刺骨的，大人就拉着早起的孩子们做运动，晨跑，打羽毛球，或是围着火盆取暖。

圣诞节来临前夕，人们的门前都会放上一颗圣诞树，挂着用作装饰的礼物盒和彩灯，颇具节日气氛。孩子们喜欢打闹，偶尔不小心碰倒别人家的树，只得小心翼翼地赔不是，换来的没有责怪和恼怒，只有永远善意的微笑，有时甚至还能品尝甜到心里的糖果。

新年的整个市场摩肩接踵，人们里里外外的忙碌着，为了不再惹过多麻烦，孩子们就乖乖地去楼上玩，那楼上第二层可是孩子们不乐意大人们踏足的天堂，一面是仓库半闭的卷帘门，一面是刷着淡淡油漆的蓝色铁栅栏，脚下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四通八达，各种杂物堆积，简直是玩耍的绝佳之地。

新年的整个城南市场都染上一层又一层喜庆的大红色，人们和顾客相互客气地道着新年好，其乐融融。

夜幕降临时人们就组织起来放烟花，到现在依然对当时的场景印象极深：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盛放，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彻云霄，整个市场火树银花不夜天，就算寒冬再彻骨的温度都会被温暖。

—3—

深秋的城南市场是悠然闲适的，商铺的门前都栽着一颗接一颗的树木，深秋时这些树的叶子都是金黄金黄的，时不时地随着一阵阵凉风旋转着飘落，一点点铺满整个儿道路，人们只得拿着手工做的扫帚把叶子扫在一起，小孩儿们又喜欢把堆积的叶子踩乱，直惹得人们扶额。

秋天的气候是异常凉爽的，人们都喜欢出来活动透透气儿，有的人走走停停看风景，有的人跟着朋友唠家常，有的人则聚到一块打牌下棋，棋到精彩之处还惹来阵阵喝彩。

人们互相串门，什么都聊，什么都说，仿佛整个小市场都是一家人，不分你我，一方有需，八方来援。但这样的日子中偶尔也会被孩子的哭闹声打破，有好事的人一问才得知原来是成绩考的不太理想，于是又去了一堆人劝说着，最终那家长才堪堪罢手。

轻快的秋风，飞旋的落叶，自得的空气，让这儿的人们都深深地爱着这里。

但不久噩耗出现：政府的布告贴了下来，城南市场需要配合城市的发展搬迁，必须在短短几个月完成。

人们不愿意呀，时间这么短，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如此这般，谁舍得啊？

—4—

于是人们抗拒，向政府反应，最后还是政府负责人出面协商，提出延长搬迁时间，而小市场的人们也都愿意和解，最终才达成共识。

盛夏的蝉鸣欢快的叫着，但市场里的人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里再过不久就会拆迁了，每家的人们都在考虑着未来落户的问题，于是人们之间的来往也就少了起来。

不过南边的人们却好像不太在意，依然是该干嘛干嘛，来往的人群少了，就在停车场附近的空地摆上烤架，去西边的菜市场买好食材啤酒，晚上关门之后邀请市场里的人们一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畅快！不仅仅是烤肉啤酒，冰镇的西瓜和夜空的繁星更为这儿的狂欢增添了一丝清凉的气息。那一夜人们仿佛忘记了所有的悲伤，只沉浸在最后的狂欢里，没有拆迁，没有争吵，更没有那些莫须有的烦恼。

那一年的夏季很忙，搬迁的事、新进的货和顾客都需要处理，人们忙不过来，晚上就只得搭着帐篷在商铺外过夜，夏季的闷热让人在夜里翻来覆去，蚊子的叮咬和嗡嗡声也让人烦躁抓狂，孩子们迟迟不睡，大人们就讲故事，教着数羊，数星星，直到孩子沉沉睡去才继续起身忙碌。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慢慢地搬走了，西边的菜市场早已清空，东边也空了一半，北边的堆积货物的仓库寥寥无几，南边的人们却还没有搬走，因为人们只想最后再看看这座小市场，看看孩子们嬉戏打闹的身影，看看南门雄伟巍峨的金龙柱和烫金蓝底的城南市场的匾额。

—5—

城南市场的人们终于在几个月后全部搬走，于是拆迁工程顺利开展起来，一台又一台的工程车和挖掘机就像是手术刀一样，划过它的皮肤，锋利的刀子把它切开后，就一个接一个地把内脏往外掏，剖开整个儿再摊平，最后将它遗弃。

初春的杨柳飘絮，偶尔的一抹微风总能让人沐浴其中，这本身充满无限生机与活力的季节，却因小市场的拆迁让人们感到些许遗憾，万物生长的季节，他们却走了。

但这嫩绿的季节始终是能灌注希望的，谁不清楚这是一段新的开始呢？谁又能肯定以后的日子不会更美呢？

虽然在以往的初春，小市场的人们都有在门前树下播种子的习惯，现在人走茶凉，也没机会再次播种，但是人们都明白，日子是越过越好的，那些种子也早已生根发芽，生机盎然地等待着下一次雨露的滋润，继续疯狂地生长。

其实人们不后悔，这个小市场已经陪伴了他们太多年，也是时候该好好歇息了。

我站在这片废墟中，回想着往事，望着面前破碎的柱子和斜着一半的匾额，心中只想着那时的热情乐观的人们和嬉戏追逐的孩童。过去的就应该让它过去吧，未来不应该会更好的吗？

城南旧事重提，那座小市场在我脑海里依旧是那么热闹和繁华，人们依旧是那么可爱和美丽。

城西向西仍喧嚣，城东往东亦闹热，城北以北河上眠，城南以南忆正归。

这就是我回忆中的城南小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