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致尔雅·2岁

2019-03-06  本文已影响0人  林家小妹_a069

                                                                                                真的,很喜欢回家的这条路。

  从晨曦还在沉睡的黑暗里醒来,踏上一条没有终止的路。一天不停歇地运转,迈着急促的脚步奔向教室,开始了一堂漫长的课。我早已不是灿如阳光的少女,发梢间都散发着热情,如今,渐渐地将沉甸甸的时光,化作了难以抵挡的倦怠。下课铃响,刚颓然坐在凳子上,一大堆的作业便向山一样地堆积于前。深吸一口气,埋首于漫长的奋战。直到,天际最亮的那颗星子都沉沉西坠,才迈着疲倦的脚步朝家走去。

  这是无数人梦醒后的岁月,也是我大多时的柴米生活。

  于是,我便爱上了归家的时光,短短十分钟,却是岁月静好的温存。我喜欢侧头时,看到先生熟练地驾车,嘴里却喋喋不休地沉浸在他的言语中。偶尔,是年轻的丈夫对身边的妻子由衷的宠溺——“你今天真是美的!”偶尔,是他浓密的眉惊叹地耸立,又是一天独得一本好书的欣喜;偶尔,是他眉飞色舞地畅望着未来,在他起起伏伏的嗓音里,那里有我们向往已久的城市,有期许的儿女绕膝,有夕阳下的诗意作伴……

  我总是羡慕他的。和先生相识十余年,我好似沉沉老去,一颗爱过席慕容、沉迷过郑愁予的心,早已迷恋上了胡德夫的歌声。而时光总待他温柔,他始终在如一的日子里,还能在眼睛里,依稀看到大学时代那个飞扬可爱的少年。

  闭上眼,唯有此刻,心,才是温凉如水,静地恍惚听到归家路中那片金黄色的花丛地里,传来一阵梦里的笛声。

  我们也有这样的时刻,静静地坐在车里,他忽地偏头问道:“第二个宝宝,取什么名呢?”他的眼里仍是狡黠的光亮,一眼望去,那光似是透过窗,远到了夜凉的黑暗深处。那光里,似有着年轻父亲少有的沉静。

  我静静不语。轻轻开窗,风从窗的缝隙中钻溜而进,在我的脸上肆意窜动。狭小的空间里,风携来的路旁绿意的芳香紧紧环绕。夜来南风,田园野香,就像夏夜里久久不愿醒来的一场梦。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突地欢叫着,“叫知意吧。”

    “尔雅……知意……”先生轻轻呢喃,并不问我缘由,便会心笑了。

    我的尔雅,那你可又明白呢?

    有许多事,我们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的。

    就如我和先生都有些猝不及防,是突然发现,钟表上的指针在我们的跌跌撞撞中,悄无声息又决绝地驱赶走了时光。有时,先生会迷茫地望着在房间里疯耍,高喊着“爸比”的尔雅,怅然若失地叹气,“你说,尔雅什么时候长成大姑娘了?”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任由空气里塞满钟表滴滴答答焦灼的声音。

    我们都不明白。如我,有了尔雅一年了,我很少明白,母亲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甚至,还会怨怼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让我年轻时的梦真变作了一场空梦,就如和爱人相携的天涯,灯下眷恋于文字的夜晚,如年轻肆意的生命呼喊。那时,我哪里会懂得她咯咯大笑时的可爱,她痛哭撒娇时的渴望?

    我的尔雅,她虽年小,在我还不知如何面对她时,她反而是最懂我的,早已注定会是照顾我的小女友。她懂我的焦灼和逃避,一岁前,几乎不曾哭泣,早早入睡,整日都是笑颜烂漫。她过早地学会走路,学会喊第一声妈妈和爸爸,过早地懂得言语、读诗、认字……她似乎故意这么健康无忧地长大,拥有越来越多的人的疼爱,故意着让她稚嫩的母亲这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有了安处。

    那时,我只是,静静地观看着一个与我息息相关生命的诞生,成长,就好像等待小区下那颗绿意阑珊的小树,忽地一夜春风来,便花开枝头春意闹了。

    渐渐地,母亲的天性开始萌芽了,那是令我都愕然的萌生。

    或许,是尔雅调皮地打到了我,我装作脆弱的哭泣,她立刻凑过来,温存地抱着我,粉嫩的小嘴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梭,嘴里如小大人般地嘟囔着,“妈妈,对不起”。在这清脆柔暖的声音里,那颗坚硬的心便如山冈的明月,突地透出朦胧而温情的光;

    或许,是先生深夜坐班时,她扬起稚嫩的小脸,眼睛大大地扑闪,总追着我问,“妈咪,爸比呢?上班去了吗?”看着她黑亮的小卷发在灯下闪润着光泽,那张和我年幼时如出一辙的脸庞里写满了不安,我不由地轻轻拥着她,用此生少有的温柔语调安慰着,“爸比马上下班了,妈咪在……”仿佛一切天然的本领,我哼唱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在悠悠长长的风吹花落中,房间里渐渐响起了她和我沉睡的呼吸声;

  或许,是万籁俱寂,灯火阑珊时,从山林深处流浪的风浅浅地拂来,扰得灯下的书缓缓翻动着。窗外一盏微亮的灯下,我们仨挤坐在小小的床上。我呢,静静地沉浸在余秀华的文字间,先生在《沧浪之水》里读着世间炎凉,而她,便轻轻地翻着自己的书,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是什么呢?”偶尔,我会好奇她的世界,凑上前去,刚想说什么,她小小的年纪,不过两岁,却老气横秋地搬起我的书,厉声说:“妈妈,看书”。那紧缩的眉头,小脸上的严肃,让我讪讪而归,便默不作声地投入到各自的世界了……这灯下的三人世界,总让我想起杨绛先生的灯下小家,各有各的一番天地,却又彼此相拥,紧紧地相伴一生,相守在一盏平淡的灯下。

    或许,是开始小腹微隆的我,躺在床上按摩着精油,她好奇地指着我的大肚皮,天真地问着,“妈咪,这是什么呢?”先生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轻轻说,“是小灵犀的弟弟妹妹呢!你要好好对它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嘴里嚷着“妹妹”,便轻轻地俯下身,柔柔地用手抚摸着我的肚子,就好像早已明了自己拥有了某种人生羁绊似的,对着它喊着“妹妹”。忽然,她静静凑上妈妈的肚子,小小的吻便落在肚子上,痒痒的,好像清晨河边滴着露珠的芦苇,落下手心的温暖。便是这么一刻,眼忽地湿润,先生和我,我和她,她和未出世的小生命,都在她的亲吻中,我们都好似成了这广阔天地间,此生最难以割舍的相伴了。

    ……

    渐渐地,我习惯生命中拥有了她,就好像十年前,我习惯生命中有了她的父亲。那是一种历经千辛万难,即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习惯。先生曾说过最动人的话,是“你是我生命的信仰”。彼时,我们都是文学系前仆后继的追崇者,“信仰”二字,便是最珍贵的给予。而我和先生,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是从何时,我们的尔雅,也成了我们共同守护、永不动摇的信仰呢?

    我的孩子,当有一日,你和小生命读到妈妈的文字时,我想,你一定会明白,而不会茫然探寻属于你生命的答案。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你的父亲并不知道,这是我孕育你时,夏日午睡时的一场梦。那个午后,依稀是窗外燥热的蝉鸣,身体酸痛的我,沉在梦里久久醒不过来,却忽地从窗外飘来一缕幽幽的风,顿时凉到了心底,解了眉间紧缩的焦灼,又安然地在落入睡梦中了。梦里,竟真的凉风如许,我回到了十三岁的模样,天真无忧地躺在湖中小舟上,四周却是荷叶田田,在重重叠叠的荷香中,我光着脚丫哼唱着那首歌“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终究明白,在伴随你的一生里,或许,我会和许多母亲一样,期许着你延续我们曾经的遗憾,走我曾错失的路,期盼着你年少聪慧,在世俗的人生里,活得骄傲而光鲜。我也明白,终有一天,你会渐渐远离我和父亲的依赖,放下我们的手,一往无前地在人海茫茫里踽踽独行,满心疲惫。但,我只要呼喊着你们的名字,便会想起来时的路,和那初心未改的愿望。

    我们,不过是自私地希望,你们的心,永远灿烂而惬意啊。

    我的尔雅,我和你的父亲把此生最美好的梦留在了你和小生命的名字里。是啊,惟愿你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即使在苦痛中失去了我们,忘失了天地,却仍有文字依在,让你找到灵魂的归所,让你在磋磨前,永不失这温和儒雅的笑意。

  我们如此,虔诚而不悔地祈求着。

  回家的路上,我打笑着问先生:“如果你的尔雅长大了,出嫁时你可怎么办?”

    久久未听到回音。我侧头望去,一向坚韧的他,眼里闪着零碎的光,一如晨曦中的草地上,那颗还未干涸的露珠,耀眼夺目,却恍然若失,总有千帆归去的沧桑。

    “那,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低低的嗓音在车里响起,心弦颤动。

                                                                  ——2019.3.6 迟来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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