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锚点

母亲常慨叹，人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暗自猜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每次提起一些陈年往事，母亲总是如不停旋转的黑胶唱片，一直重复絮说着同一件事情。听了无数次之后，连我这个记忆不牢靠的粗心人，都可以背诵如流了。

有时按捺不住，我就会插嘴说，不如说一说关于那个人的其他往事吧！母亲先是一愣，然后扯开话题之后，又重点叙述同一件往事。我于是打趣道，那人唯一值得被记住的，恐怕就只是这一桩事而已！

前些日子，我临时起意，带小儿去了趟首府。没想到，就这么凑巧，遇到了将近20年未曾通过音讯的中学同学甘。我以为相隔多年，两人犹如曾在同一个鱼缸里相濡以沫的小鱼，被释放于大海之后，皆已相忘于江湖。是甘先认出我的。虽然他叫不出我的名字，可他一直强调：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借给我CD听歌喔！我猛摇头，不记得了。我倒是记得，当老师要选出两位同学参加校运会的一个比赛项目，甘第一个喊出了我的名字。没关系啊，至少我们都记得对方曾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这样，即使以后不再相见，也足矣。我们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创下什么伟业得以青史留名，让许多人都记住自己。但无论是人生汪洋中的大鱼或小鱼，只要是曾经相濡以沫，即使后来相忘于江湖，那份对彼此的感念已融汇在时光的旖旎波澜之中。

我们一生之中会接触到的人事无可计量，能记住或留下深刻印象的，通常不是大好，就是大坏。而我们以为不值一提的，或许是他人眼中的大事。又或许，我们所以为的重大事件，他人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无论是前者或后者，只要有一方留了心，记住了，那事儿就有自己的生命力。

我想起母亲常复述的久远人事，她的记忆可能就在某个人生的港口定锚了。只要是曾触动心弦的人事风景，无论港口是另一个起点、驿站或终点，这趟旅程也就不虚此行了。不管我们走了多远，始终是难以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