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人姑姑（三）

好像突然的，大街上贴满的大字报，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人们挺好奇还都围笼过来看热闹，又有一群群大哥哥大姐姐们都戴着红卫兵袖章，有的还扎着腰带，显得非常精神，那时我特别羡慕她们，她们就是我的偶像，我心目中的英雄，感觉她们本领比天都大。忽然有一天，广播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就有我姑姑。听我哥哥他们说今天批斗他们，因为就在我家房子边，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批斗，就领着姑姑家的妹妹看新鲜，挺热闹，大家都兴高采烈，看来也蒙在鼓里不知道怎么开这个会。忽然大喇叭停了广播，就听到有人高声喊把牛鬼蛇神带上台来，每个粗壮汉压着一个人，叽里咕噜地就像鞭打牦牛一样推上来了，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个大牌子，腰弯的都要顶着地了。我一看吓了一跳，第一个就是姑姑，这时我妹妹挣开我的手就往她娘那跑，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滚开，小兔崽子找死呀，吓的我俩撒丫子就跑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躲在那，一会探探头看一眼。妹妹抽抽搭搭哭，又不敢出声，我也在不停地擦眼泪。姑姑脖子挂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打倒投机倒把分子某某某（我不愿意提我姑姑的名字，我觉得这样提她的名字，是对她的不尊重，所以请大伙原谅）这时看见有个人端着一个碗走上台，高声说，你以前是个人现在让你变成鬼，从碗里抓了一把墨汁就摸到我姑姑脸上，由于他用力过猛我姑姑就坐在地上。又有一个人在后面踢了我姑姑两脚，嘴里还叫嚣说不老实的东西，我姑姑艰难站起来，随后他们就把姑姑的标志性发型剪了个乱七八糟，这下真应了大伙给她冠的名，鬼头，也有了坏分子的标志。看到这，我俩都吓的看不了，心都要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跑到我家。大人们都去参加大会去了，家里就我俩，哭吧，哭了一会，我就告诉她，等你娘回家了你给她弄水洗，洗就好了不是鬼了，她点头答应，我们也不敢出去了。

那时都没院子，我家和大队连着，他们还用着我家的房子，所以大会上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何况还有扩音喇叭。会场安静了许多，就剩下读揭发材料了。第一个就是我姑姑的罪状，就听那人说你出生在富裕家庭，过着剥削人的生活，你又嫁了个大军阀伪保长，骑大马夸盒子享清福，解放后你还不痛改前非又投机倒把，榨人民的血汉钱，你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把你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最后又高喊几次打倒某某某！当然一次也记不下来，每次都是一样，都背下来了。

大会开到深夜散了，我爸我娘和两个哥哥都回来了，我就把妹妹送回家去。一进门看见我姑姑坐在炕沿上抽烟，也不洗脸，妹妹就哭了，二姐也在摸眼泪，我们都哭。我姑姑低着头说别哭了，谁让你们报庙了。二姐就让我回家吧。我跑回家看见全家人都坐着不说话，看我进来了我娘问我把妹妹送回去了？我嗯了一声又说，姑姑也不洗脸，我们哭她说别报庙。这时我大哥哥说她心情不好，说了心里痛快，在家里没事的。我娘就说了他姑姑可别想不开。我爸爸说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大哥哥说这运动来势太猛了，不知以后什么结果，咱家也在漩涡的边缘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就卷到里面去。我家这是后话以后再说。我二哥也说咱就老老实实，别乱说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哥哥说对，就这样定了别给咱爸咱娘惹事。

从此我姑姑和这大会紧密相连，有时又给戴上个高帽子，上面写着我叫什么，要不就是坏分子谁谁，反正五花八门怎么写的都有，都是侮辱人的。姑姑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也受了很多冤枉气。有的积极分子家属看见我姑姑，就指着脸骂，说你个老鬼头斗死你都不屈。我姑姑就当没听见，那时红小兵的话都得听，因为他们根红庙正是革命的接班人，有时还好奇就让所谓的坏分子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这样取笑她们，可她们不听就是一条罪状，心里天大的不快也得照办，否则有可能挨打。

有一次我放学去地里打野菜，看见一个所谓的坏分子在那猫腰低头的。天快黑了一个好心的大娘过来问他，你这是干嘛呀，那人说谁谁谁让我这样，大娘说臭小子你听他的干嘛。那人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还不敢走，大娘说好了快回来吃饭吧，他这才转身走，要不然小孩子忘了，还不知道弯到什么时候。

有一天中午我爸爸让我看看街上有没有人，看了回来告诉爸爸没有。我爸爸领着我去了姑姑家。进门二姐说，二舅来了坐下吧，我爸爸嗯了一声就坐炕边上了，我姑姑家的屋子还不如现在的草房子。一进她家的屋就得下走一步，屋里黑乎乎的，地也不平，不是一般的不平。窗户没有玻璃，屋里没有阳光。墙是用泥垛的，粘草都在外面竖竖着。年头长了，再在屋里做饭，小棍上粘了好多灰尘也粗了很多。进门就是炕，炕那头有个灶台，灶台也是泥弄的也不干净，灶台旁边还堆着一堆没烧完的柴火。再看炕上，炕头垒了个冬天盛山芋的池子，西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炕中间有个吃饭桌子，桌子上面摆满了刷好的碗筷，房梁上挂着饼子篮子，炕中间里头就是她们三个的休息区，被也不叠就臃在一起，可谓是家徒四壁。看着这情景就知道生活的窘迫，也看出了心情到了谷底。

我爸爸和我姑姑各坐桌子一边，四目相对也不说话，这也算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姑姑排行第五，我爸习惯叫她五姐，没有多大功夫爸爸站起来要走，才说，五姐，喊五姐时爸爸哭了，嘴唇也在抖，姑姑也哭了，爸爸泣不成声地说你可要知道你还有两个闺女，姑姑说我知道。说完爸爸就走了。当我回头看姑姑时，她睁大眼睛直愣愣看着爸爸的背影，好像回味着什么，也许我爸爸的到来给了她无尽力量和精神支持？其实我爸爸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有姑姑这句话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