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收养的女孩
01
忽然收到小美的结婚请帖，我还是非常意外的。
新郎是周鹏，这让我更加意外，我一直很担心她能否顺利嫁给他。
婚礼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远远地看到门厅外面布置着高大的粉色玫瑰拱门，一对新人站在拱门下。
和小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既然今天是新娘，那一定是最美的那一个了。
我把红包准备好，走上前去。
小美看到我，露出开心的笑，她挥手冲我打招呼，待我走到跟前，便一把抱住了我。
恭喜恭喜啊。我说。
谢谢谢谢，你能来我太开心了。小美抓着我的手又晃又摇。
她穿着裹胸式的婚纱，胸前的钻石项链闪闪发光。妆容却看起来有些潦草，不过好在她本身王官精致，看起来仍然是美丽的。
小美看上去瘦了一些，刚才看到我开心得表情大开大合，额头上突现几条抬头纹。
我客气地和新郎打招呼，周鹏也客气地回应。
进了宴会厅，我发现来的人不多，数了数总共不过十几桌，我觉得奇怪，按照周鹏和他家的社会关系，应该不止请这么少宾客啊！
婚礼仪式开始了，誓词、交换戒指、交杯酒，很快结束了。我觉得更奇怪了，双方父母居然没有出场。
同桌的一男一女在小声交谈，大意是说新娘高攀、奉子成婚、男方父母不同意。
我远远地看着小美，她挽着新郎的手臂在一桌桌敬酒，脸上笑容灿烂，仿佛完全不在意今天婚礼的缺失和他人的诽议。
02
我和小美是在三年前认识的，那时我还在为上一家雇主工作，而小美是刚进公司的新人。
小美一进公司就引起了未婚男士们的骚动，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
一众单身男如发现蜂蜜的苍蝇一样涌向她，围在她身边嗡嗡作响。
很快就有传言说小美如何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朝三暮四、脚踏几条船，这些传言像流感病菌在公司的茶水间、洗手间、食堂四处传播，很快传播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热衷于传播这些流言的，都是那些经年累月地喜欢观察议论别人的生活，并以窥探别人的隐私为乐的女人。
当有人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小美如何如何时，我有点将信将疑，一来这些人说的话大多是捕风捉影不足为信，二来我觉得其实小美这个小姑娘挺不错的。
小美分在和我一组，同来的有好几个新人，小美是他们当中干活最卖力的一个。
她每天早早地来了，来了以后洒扫洗刷，把办公室整理得干干净净，我第一印象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手脚很勤快。
对待前辈礼貌又热情，交代她做的事情也总能做得妥妥当当，不让人操心。
学东西也快，教她的东西只要说一两遍她就能自己学会，很少出错。
小美还有一我认为做销售行业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很善于察言观色，而且嘴甜，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夸得舒舒服服。
不仅如此，她酒量还不错，经常被老板叫去和客户吃饭应酬，深得老板和客户喜欢。
勤快、聪明、肯干、心细、能喝，最重要的是长得还好看。
我断定小美肯定能干得很出色，果然，一批新人里她业绩最好，很快脱颖而出。
03
年终小美得了最佳新人奖，上台领奖的时候她高兴极了，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
台下一堆人却小声议论，还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天天陪老板出去吃饭喝酒，年轻女孩子这么放得开，啧啧啧……
小美从她们身边走过，脸上始终漾着笑，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们刀子一样的语言。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比别人漂亮、比别人能干、比别人出色，那就一定会被人诽谤、诋毁、中伤，唯有这样，这些人才能平衡他们内心的嫉妒与不甘。
我相信小美心里肯定明白这一点，从她勤快的手脚、老练的眼神、果敢的作风里，我能看出来，这应该是从小就在风刀霜剑里练就出来的，这点生存的小道理，她不会不懂。
农历春节快到了，大家领了年终奖急吼吼地赶着回家过年，几天功夫，办公室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我和小美还留在公司。
我是因为要等一个老乡一起回家，才走得晚。小美说，她不回去过年，我觉得很奇怪，一年到头也没见她回过家，难道她不会想家？
回家的前一晚，我正在宿舍打包行李，手机铃声突然急促地响起，我很奇怪这个点还有谁会打电话，拿起手机一看，是小美。
小美说她在某某酒店，喝多了，叫我去接她。手机里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口齿不清了，估计真的喝醉了。
我赶快出门，拦了辆车赶到她说的酒店。
一进大厅就看到小美趴在门厅的沙发上，我跑过去轻轻地摇了摇她，叫她的名字。
小美很艰难地抬起头，眯着眼看我，然后又一头趴了下去。
我把她扶起来，费力地架着她走出去，在刺骨的寒风里等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车。
一进宿舍的门，小美就哗哗地吐出来了，红色的液体带着刺鼻的酸臭，不停地从她嘴里翻腾出来，流满了一地。
吐了好久，她终于吐完了。我仔细地看了看，她吐出来的全是红酒，几乎没有其它食物，可以肯定她什么东西都没吃，光喝酒了。这么喝，不喝醉才怪。
我把她放在床上，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一边拖地，一边忍不住捂住鼻子，实在太难闻了。
我正努力地拖着地，忽然听到呜呜的哭声。
是小美在哭。
我赶紧跑过去，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轻轻地拍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了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我半跪在床上，轻轻地拍她的背。小美突然起身抱住我，号啕大哭。
她哭得伤心欲绝、声嘶力竭，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要把内心的委屈、痛苦全部哭出来。
等她哭完了，情绪平静下来，她给我讲了她自己的故事。
04
她从小被人收养，养父母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农村讲究所谓儿女双全，所以想收养一个女孩子。
农村的女孩子总是被歧视和忽略的，更何况是养女。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大人和哥哥的教训和呵斥中。
经济并不宽裕的农村家庭，生活条件可想而知。她小小年纪就学会做农务、干农活，下着雪的天气还泡在刺骨的冷水里洗全家的衣服。
这些都是农村女孩子生活的常态，比她们更为可怜的是，她还常常挨打。
养父母一旦吵架或稍有不顺，她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扇耳光、用藤条抽、用脚踢，身上永远青一块紫一块。
常年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她比同龄的小孩多了一份少年老成，还有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眼神。
她说自己小时候最大的愿意就是快快长大，等到能自食其力的时候就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再回去。
她很爱读书，学习成绩一直是第一名，老师告诉她将来考上大学，她就可以到大城市去工作。
于是她拼命读书，上大学成了她最大的梦想，她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考上大学，能和电视里的那些男孩女孩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读完初中，她考上了本县的重点高中，而且成绩名列前茅。可是养父母不愿让她上学，一来不想承担学费，二来想让她早点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
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哭着求他们让自己去读书，等以后考上大学可以赚更多钱回报他们。
可是没有用。
她又去求亲戚，求他们借钱给自己读书，将来回报高额的利息，可是仍然没有人肯帮她。
就在她以为走投无路只能辍学时，初中时的校长找到她家。校长一直很欣赏这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因为听说了她到处找人借钱读书的事情，不希望这个有潜力的孩子放弃读书，校长愿意资助她读完高中。
小美喜极而泣。十四五岁的柔弱少女，本该无忧无虑的豆蔻年华，却早早地尝尽了世间的酸甜苦辣，可是，毕竟生活还是有希望的，还是有好心人对她伸出援手。
就在她如愿上了高中，以为美好生活就此开启一个小窗的时候，命运的黑手却悄悄地朝她靠近，带给她此生最大的摧残和伤痛。
她被养父强暴了。
05
小美说到这里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法抑制的悲愤从她胸腔里奔涌而出，化作声声是泪的呜咽，诉说刻骨的伤。
我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住她，不断地轻轻拍她的背。
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热情开朗的女孩，竟然经受了如此残忍的伤害，她又是如何背负着这巨大的创伤一路走过来？
待她情绪平复些，我问她有没有报警，她摇了摇头，那时年纪小，吓坏了，养父威胁她不准跟任何人说，否则打死她。
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如何能跟一个孔武有力的壮年男人抗争？！
她不敢跟任何人说，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只能想办法躲起来，默默舔尝自己的伤口。
她说，有很长时间她一夜一夜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那恐怖的画面，她是整晚整晚哭着坐着一直到天亮。
从此以后她周末也躲在学校不敢回家，到处打零工、收矿泉水之类的废品去卖，一分钱一分钱地攒自己的生活费。
原本学习成绩很好的她，自此之后成绩一落千丈，高考只考上了一所不知名的二本学校。
这样也够了，至少能让她逃离那个带给她深重伤害的地方。
她拼命工作、拼命赚钱，只用经济独立才能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为了工作，她把自己骨子里的自卑、自闭统统掩藏起来，她逼着自己表现得开朗、活泼、外向，取悦所有人，包括同事和客户，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工作、才会有业绩，而且，时间长了，自己也会渐渐以为这就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生活如此残酷，喜乐年华的外表下掩盖着的是不为人知的真相。
我想到那些整天议论小美的人，她们哪里知道小美的那些左右逢源根本不是为了招蜂引蝶，而是为了远离过去的伤害、让自己生存下去。
06
我原本以为，经过这件事情，小美会和我成为好朋友。至少，我很愿意去关心她、温暖她，用友谊给她带去一些快乐。
不过小美似乎并不像我愿意的那样更加靠近，那天晚上以后，她反而和我更加疏远了，有时我有意关心她，她倒像受惊的小鹿那样跳开。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小美突然委婉地暗示我，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她的事情。
我终于恍然大悟，她是担心我泄露她的秘密。
那天晚上醉酒后的脆弱促使她把我当成了倾诉的树洞，发泄在心中压抑已久的痛苦。
清醒以后，她肯定又懊悔不已，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毕竟，有些往事，人们最希望的是把它深深地埋藏，永远不要开启。
我理解小美。人的内心有多少美好，就有多少龌龊；有多少无私，就有多少自私。
我知道往事的每一次触碰都是对小美的再次伤害，我向小美承诺，这个秘密我会永远无条件守护。
小美感激地抱了抱我。我们依旧像以前一样，保持着平淡的同事关系。
很快小美有了正式的男朋友，他叫周鹏，据说家里是做生意的，家境殷实。
被爱情滋润的小美，面若桃花，神采飞扬，散发出女性柔媚的光彩，眼神闪着光。
我很替小美高兴，苦尽甘来，受了那么多苦，她总算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不过事情并不那么顺利，这份感情在长辈看来门不当户不对，周鹏的家人反对他们在一起。
小美那段时间憔悴了很多，一边要忙着应付工作，一边还要为感情揪心。
不久，我从那家公司辞职跳槽了，和小美的联系也自然中断了，很少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没想到会收到小美的请帖。
来到婚礼现场，看到比过去成熟却依然漂亮的小美，还有她身边将和她相守一生的爱人。
小美终于实现她自己的人生理想，逃离了那些黑暗的过去，朝她自己的幸福迈进一步。
看着戴上戒指、笑得如春花灿烂的小美，我真替她开心。
她的努力、她的付出、她的挣扎，终于有了回报。
尽管听到了那些人的议论，尽管她今后的路也许依然荆棘丛生，可是我相信，这个努力生活、不向命运低头的姑娘，一定会有个好的归宿。
端起酒杯，我真心地与她碰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一定要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