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猎者

任志健心情不爽，郁闷，有一种悲怆感。他本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秋光正好，为何心情不爽、为何郁闷？什么样的悲怆？似乎好没来由。而一个大男人，又没有生理上的空窗期，心理上的空洞，就像天空忽然飘来一片乌云，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什么时候散去。

他冲了一杯咖啡，咖啡冒着温暖、暧昧的气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白沫，白沫划着小圈向杯口的边沿荡开又聚拢，像一个笑脸。但他没心情理会这个笑脸，任由笑脸破碎。他放下咖啡，不想喝了，而是点了一支香烟擎在手上，半透明蓝色的烟慵懒着从烟头处一缕缕上升，打着疏缓的旋，像蓝飘带。他临窗站立，看见窗外街道两旁的杨树叶子被秋风一吹，纷纷坠落，铺满地面；半个月前，这些叶子还俏立枝头，绿意盎然，一幅骄傲的面孔，现在，却凋零了，毫不起眼。是的，毫不起眼。从远处看，任自健所在窗口，也仅仅是这幢楼里众多扇窗中的一扇，他只是一个暗影，或者被玻璃窗的反光遮住。他身后的办公桌椅更微不足道，在窗影之下，放射着生冷的、有棱角的光，墙面上的一幅山水摄影画框，虽然放大到足够尺寸，但也显得小家子气，自然风光的天然格局，被缩小，被束缚。

今天早上醒来之前，任志健作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是名副其实的主角，是一个钢铁战士。他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与天斗、与地斗，无往不胜；他梦见了他的同学、同事，走马灯般地变换，像电影场景一样穿越在过去和未来的时空。每一个时空都是一场灾难，他是芟夷大难的侠客，十步杀一人，享受着英雄凯旋的光荣。他梦见了林志玲，精致的面礼微微上扬，眼神迷离。他像电影《101次求婚》里的黄渤，林志玲残忍地衬托了他身高上的不足和长相上的差强人意。手机闹钟铃响，任志健的梦戛然而止，像核弹爆炸的蘑菇云，再大和绚烂，都要烟消云散。醒了，就要穿衣服、刷牙、洗脸，证明他从猴子变成了人。要照镜子打理一下精神头，吃早餐、赶公交，要上班；晚上九点半要到小区门口等高中晚课回家的儿子，接过他沉甸甸的书包；晚饭后，跟媳妇一起收拾碗筷，看着她洗碗。

任志健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有时候，吃饱饭后，会有心满意足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像春天的雨，时不时下那么一场，润物细无声。因为他过着这样的生活，所以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在公交车上，他盘算着今天要完成的工作，如何轻重缓急。大半个白天，在工作中耗尽，喘口气的空档，不太明媚的心情像偷猎者，在暗处扣响了枪的板机。偷猎者明知猎杀不对，往往禁而不止，但有法律制栽。不愉快的心情偶尔光顾，如要谴责，只能谴责自己。任志健转头看了一眼同办公室的女同事，她正孜孜不倦地跟电脑较劲，处理着办公系统上的公文，专注着不自觉地微蹙着眉头，没空注意到任志健心情的变化。其实也注意不到，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才能明了，也许他自己也不明了。

任志健在窗前深吸一口烟，蓝色的烟被吞吐成了一条白线。他返身坐回椅子上，咖啡已经变凉了，仿佛万籁都已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