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藏书馆人文社科专题征文谈写作专题精选

重读经典|她的诗里,藏着我们童年的所有秘密 ——读《金子美玲全集

2018-01-10  本文已影响882人  诸神的恩宠
金子美玲(1903-1930)

什么都喜欢

我要让自己变得“喜欢”

无论什么都喜欢

无论大葱、西红柿,还是生鱼片

一个不落,全部都喜欢

因为家里的饭菜

是亲爱的妈妈做的

我要让自己变得喜欢

无论谁都喜欢

无论医生,还是乌鸦

一个不落,全部都喜欢

因为世界的所有

都是亲爱的神

赐予的

——金子美玲

一、金子美玲是谁

金子美玲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很陌生。哪怕是在日本国内,她也像地下文物一样,在尘封了半个世纪之后,于1984年被“挖掘出土”;1996年,日本四家小学生教材出版社都选用了她的童谣作品;近年来,有关她的各类影视剧也不少。2011年3与11日,东日本大地震

1903年4月11日,一个叫瑛的女孩出生在山口县大津郡仙崎村一户渔民家里。瑛三岁时,父亲去世,在亲戚的资助下,母亲在家乡开了一间名为“金子文英堂”的书店,一家人生活虽不富有,却也其乐融融。瑛皮肤白皙,性格温润,学习成绩也很好,颇受同学们欢迎。后来,瑛的小姨去世,姨夫娶了瑛的母亲美智。十七岁那年,瑛成为继父书店里的一名店员。守着书店,看书最为方便。得天独厚的优势,让瑛能看到当时最流行的书籍和杂志。在书籍杂志的熏陶下,二十岁的瑛给自己起了“金子美玲”的笔名,开始了她的童谣创作生涯。

金子美玲一出手,就获得日本诗歌届的瞩目。她的作品被《童话》、《金星》、《妇人画报》等多家杂志刊登。日本著名诗人西条八十甚至称她为“年轻童谣诗人中的巨星”。

二十世纪初的日本诗坛,一颗耀眼的星星正在冉冉升起……

金子美玲在她的书桌前

二、金子美玲童谣赏析

金子美玲一生总共写了512首童谣。512,汉语谐音是我要爱的意思。巧合的是,金子美玲的每一首童谣里,都透着她浓浓的爱意,对母亲、对大地、对万物,平等的关爱之心。

她的诗歌境界辽阔高远,主题庞杂,有关于血脉亲情的(尤其是母子情)、有关于孩子孤独的、有关于生命本质的、也有大量描写自然景物、和童趣童真的。思想灵动,语言朴实,情感真挚,是她诗歌的最大特点。她诗歌中那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心理,总能一下子把我们拉回到童年时代,让心灵变得纯净而美好。

金子美玲所有作品,都是从孩童视角出发,把转瞬而逝的细微情感付诸笔端,在她的童谣诗歌里,你能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小金子美玲,以及她所处的昭和时代里人们的生活轮廓。读她的诗,我屡屡惊异于她的纤细和敏感,一只蚂蚁、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朵花、一片云、一条鱼、一束光、一顶破帽子、一张扑克牌、一个指甲盖,甚至连手上的冻疮,都成了她灵感的源泉。她有一双看穿万物的慧眼,有一只点石成金的手,什么东西在她笔下,都成了有尊严的独立生命。它们和人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快乐、哀愁、孤独。

金子美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只有常怀赤子之心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美好的诗歌。而心灵纯净,才会有赤子之心。心,决定了一切。

《金子美玲全集》分为三卷,依次是:美丽的小城、天堂里的妈妈、寂寞的公主。

(一)、血脉亲情

雀妈妈

一个小孩儿

捉到一只小雀儿

小孩的妈妈微笑着

看着小孩玩小雀

雀妈妈飞过来

站在屋檐上

雀妈妈不飞也不叫

静静地看着

一句话点评:小孩和妈妈,小雀儿和雀妈妈,两对母子都在享受各自的天伦之乐,互不打扰,宁静而美好。

老母鸡

一只老母鸡

站在荒凉的田野上

她一直在想

那些被卖掉的小鸡仔

现在过得怎么样

田野里长满荒草

草丛几棵大葱结了草籽

白羽毛的老母鸡有点脏

她站在荒凉的原野上

一句话点评:让人泪目的诗。母子情,不分物种。子非鸡,焉知鸡之哀。

肉刺儿

吸也好,舔也罢,还是疼

小指头上,长了一根肉刺儿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曾经听姐姐说过

“不听话的孩子

手指头上长着肉刺儿”

前天,我任性地哭过

昨天,干活偷懒了

去给你妈妈道个歉

手指头就不疼啦

一句话点评:天才就是这样,一根小肉刺也能激发出大灵感。结尾两句温馨而甜蜜。

老奶奶的故事

老奶奶再也不能说话了

她讲的故事,我好喜欢

“我已经听过啦”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老奶奶的神色曾经多么寂寥

老奶奶的目光呆呆的

她的眼睛里

映着山坡上的野菊花

那些故事令人怀念

如果还能再讲一次

五遍、十遍,我都会

静静地、耐心地听完

一句话点评:此情可待成追忆,唯有失去,人,才会珍惜。

祖母生病了

祖母生病了

院子里的草叶长出来了

早上,花儿开的时候

剪了一朵插在佛龛里上

月季的叶子全是小孔

牡丹也枯萎了

从领居家走来一只鸡

歪着脖子,四处张望

白天,静悄悄

秋风在吹

家里像没人住的空房子

一句话点评:无助和寂寥的心情,连花草家禽都能感受到。此刻,我仿佛就站在那院子里,在秋风里。

(二)、自然景物

忙碌的天空

今夜,天空真忙啊

云彩四下乱跑

奔波的云

裹住了月亮

小云咕噜咕噜地跑

大云气喘吁吁地追

月亮躲躲闪闪,说

别碰着,别碰着

今夜,天空真忙啊

云彩四下乱跑

一句话点评:看云卷云舒,能产生如此丰富的联想,也是绝!一个“忙”字用得何其传神!

半夜里的风

半夜里的风真调皮

吹来吹去不闲着

摇一摇酣睡的大树

树叶在风里哗啦哗啦

做了一个乘小船的梦

挠一挠打盹的草坪

小草在风里呼噜呼噜

做了一个荡秋千的梦

半夜里的风玩累了

打了个旋儿,飞向天空

一句话点评:是在说风吗?也是,也不是。只有孤独而爱思考的人,才会留意风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事物。

小石子

昨天

磕破一个孩子的脚

今天早上

绊倒了一匹马

明天

谁还会从这里经过

乡间道上的

小石子们

在浅红色的夕阳下

显得若无其事

一句话点评: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小石子很美,一种自由旷达的美。

鱼儿出嫁

海里的鱼儿公主要出嫁了

嫁到对面的小岛上

长长的队列一直排到岸边

好像光闪闪的银带子

岛上的月亮

提着灯笼来迎亲了

多么壮观的队列啊

一场大海里的盛大婚礼

一句话点评:童话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它就在诗人的眼睛里。

晴空

什么也没有

晴空

像风平浪静的海

很想跃入晴空

快快乐乐地游泳

溅起水花

变成白色的云

一句话点评:把天空比作大海,把云视为水花,还有比这更妙的比喻吗?

向着明亮的地方

向着明亮的地方

向着明亮的地方

哪怕是一片叶子

也要伸向洒下阳光的地方

——那灌木丛中的小草啊

向着明亮的地方

向着明亮的地方

即使烤焦了翅膀

也要扑向点起灯火的地方

——那黑夜里的小虫子啊

向着明亮的地方

向着明亮的地方

哪怕是一片小小的空间

也要跑向太阳照耀的地方

——那困在都市的孩子啊

一句话点评:非常喜欢这首诗。有追求的人永远不惧艰险。诗里,还透着浓浓思乡情。

两棵草

小小的两粒草籽

是一对好朋友

它们约好

一起出去看世界

但是,一粒拱出了地面

另一粒连影子也没看着

等到后一粒露出芽儿

前一粒已经长高了

长得很高的雁儿草

在秋风里呼啦呼啦地摇摆

向左、向右,不停地张望

寻找小时候的好朋友

它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底下

一棵似曾相识的神轿草

一句话点评:成长之路上,每个人的步速都不同。我们总是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积雪

上面的雪

冻得慌吧

被冷冷的月光照着呢

下面的雪

压得慌吧

被那么多行人踩着呢

中间的雪

闷得慌吧

看不见天,摸不着地

一句话点评:惆怅、无助,写这首诗的时候,正是金子美玲夫妻关系紧张的时候,丈夫不理解她,她很痛苦。

(三)、孩子的孤独、以及思乡

闹别扭的时候

因为和别人闹别扭

我故意躲在这里

为什么谁都不来找我

真的不来找我吗

远处的露天电影开演了

隐隐听见音乐声

忍不住想哭啦

一句话点评: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很感动。

树叶的小船

有一只黑蚂蚁探险家

驾着树叶的小船要出发

绿色的小船已经起航

向着大海的远方

听说那儿有一座仙岛

岛上有糖的山,蜜的河

那里没有暴雨和食蚁兽

那里是每一只小蚂蚁

常常梦见的天堂

一只孤独的黑蚂蚁

驾着绿色的小船

驶向大海的远方

一句话点评:“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羽泉《奔跑》

一个接一个

在月光下玩“踩影子”的时候

大人们来催促“该睡觉了”

(再玩一会儿多好呀)

可是,睡到床上

能做各种各样的美梦

正在做着美梦的时候

被大人们叫醒“该去上学了”

(没有学校该多好呀)

可是,去了学校

能找到很多好朋友

在操场上玩“夺城堡”的时候

上课的钟声想起来了

(不上课多好呀)

但是,课堂上

老师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

别的孩子是不是和我一样

也是这么想呢

一句话点评: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啦!天下小孩是一家。这首诗被列入我国小学语文教材。

法事

做法事的晚上

没有雪,夜色很暗

踩着黑黑的小路去寺院

长长的白蜡烛

大大的火钵

明亮又温暖的禅房

大人们安静地坐着

孩子们一闹

就被翻白眼

可是,亮堂堂的地方

小朋友们聚在一起

岂能规规矩矩

夜深了,回家去

心里兴奋睡不着啊

做法事的晚上

夜深了

街上还是咔哒咔哒响着的

是木屐声

一句话点评:小时候回老家参加亲戚的葬礼,至今记忆犹新,我哭不出来,只觉得人们都在演戏。

看不见的城堡

我在山林里打猎,天晚了

率领着看不见的随从

返回看不见的城堡

田野里有一位看不见的牧羊人

在远处吹着看不见的笛子

呼唤一群看不见的羊

森林的尽头有看不见的城堡

城堡里有看不见的黄金的窗

看不见的灯亮了,一闪一闪发着光

我是一个小小的王子

骑着看不见的马

马脖子上挂着看不见的

看不见的银铃儿,叮当叮当

一句话点评:最最真实的世界,肉眼是无法看到的,只能用心才能“看”到!

跳舞的人偶

跳舞的人偶

站在木箱上

不停地转着圈儿

转过脸来

夜店的瓦斯灯下

看表演的孩子七八个

转过身去

看见一片大海

船上的灯,一闪一闪的

跳舞的人偶

是坐船来的

看见大海就想家了吧

眼睛含着泪水

小小人偶依然跳着舞

夜深了

夜店的瓦斯灯下

还有两个穿和服的少女

一句话点评:最后两句堪称神来之笔,这哪是在写小人偶想家乡啊,分明是在写两少女的思乡情。

冬天的雨

“妈妈,妈妈,看

雨里夹着雪”

“啊,是呀,雨夹雪”

妈妈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回答我

——冬雨的街上

撑起来很多相似的伞

“妈妈,妈妈,再过七天

就要过新年了吧”

“啊,是呀,又要过新年啦”

妈妈缝着过年的衣服回答我

——泥泞的街道,变成河就好啦

变成大海就更好啦

“妈妈,妈妈,街上能过船啦

吱扭,吱扭,摇着撸”

“好啦,好啦,你又胡思乱想了”

妈妈低着头,并不看我

——我感到有些寂寞

左边的脸颊贴着冷冷的玻璃窗

一句话点评:多么熟悉的画面,相信每个孩子都曾遇到过被亲人忽略或冷落的情形吧。爱,需要回应。没有回应,爱会枯萎。弗洛伊德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3岁的男孩在一间黑屋子里大叫:阿姨,和我说话!我害怕,这里太黑了。阿姨回应说:那样做有什么用?你又看不到我。男孩回答:没关系,有人说话就带来了光。

(四)、童趣

小骑兵

行军象棋里的小骑兵

成了敌人的俘虏

成了俘虏的小骑兵

想从敌人的手掌里逃生

因为太着急

它从棋盘上掉下来

哎呀,哎呀,不得了啦

快来救我,烫死我了

一只受惊的苍蝇飞过来

看见小骑兵掉进火盆里

火盆里没有火

小骑兵一脸灰

一句话点评:要多么孤独,才会把棋子想象成有生命的人啊;要多么有才,才用短短的几行字,就写出一个哀伤而有趣的故事呢。

指甲盖

大拇指的指甲

扁平的脸

很严肃的表情

像我们的老师

食指的指甲

长歪了的脸

想哭的样子

如同马戏团的小丑

中指的指甲

圆圆的脸

总是笑着

像以前认识的小姐姐

抹口红用的无名指

是四角形的脸

仿佛总在思考

如同,一个旅行的小叔叔

小指的指甲

瘦长脸,很漂亮

它是谁呢

似曾相识

一句话点评:爱和自己(包括自己的手指头)玩且玩的乐此不疲的人,都是神的孩子。

破帽子

一不留神儿

小皮球滚跑了

被讨饭的小乞丐捡着了

我想要回小皮球

可是,觉得乞丐好可怕

正呆呆地站着呢

小乞丐把球送过来了

两个人,没说话

小乞丐的脸扭向一边

他头上戴着一顶破帽子

麦秸秆做的帽檐儿

快要掉下来了

一转身,小乞丐哈哈笑起来

我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小乞丐大摇大摆走远了

几只红蜻蜓,追着他的破帽子飞

一句话点评:辛酸又温暖的故事。你和小乞丐是平等的,在任何时候,都是。穷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快乐,那与金钱无关。

玻璃和文字

一片玻璃

看起来空荡荡

透明又透亮

可是

很多片玻璃叠起来

却变成海一般蓝色

一个文字

像蚂蚁一样

黑黑的,小小的

可是

很多文字加起来

却能变成有趣的故事

一句话点评:你可以想象,文字的世界有多美,但你永远也无法预料到,文字的世界到底有多美。

我、小鸟和铃铛

我张开双臂

却不能高飞,像天空中的小鸟

天空中的小鸟,也不能像我

在大地上奔跑

我摇晃着身子

却不能像铃铛,可以发出脆响

发出脆响的铃铛,也不能像我

快乐的歌唱

铃铛、小鸟,还有我

大家都好,大家各不一样

一句话点评:非常喜欢的一首诗。世界之美,就在于它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每个物种(物品)都有自己的天地,无须羡慕嫉妒,更不要恨,因为世界本就没有两片同样的树叶。诗人的境界之高远,从此诗可见一斑。

(五)、小动物们,以及乡村情节

小镇上的马

山里来的马

站在酒肆后面

小镇来的马

站在鱼店前面

山里来的马

急急忙忙

卸下身上的货物

就回到山里去

小镇上来的马

可怜兮兮

驼了一声沉重的咸鱼

还要到更远的小镇去

小镇上来的马

还站在那里

正在被主人骂着、拽着

一句话点评:城市会对人产生异化,同样,城市也会对动植物产生异化。同马不同命,同人也不同命。

卖梦

新年第一天

我要去正月里的

初梦

装载宝物的船

像小山一样高

上面堆满了

正月里的好梦

我当然忘不了去遥远的乡下

找到那些寂寞的孩子

悄悄地,把好梦

送给他们

一句话点评:温暖而甜蜜的梦,永远不要醒来。

花的名字

在书本里

有很多花的名字

可我并不认识那些

有了花的名字

城市里楼房很多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

是数不清的人和车

城市好像很寂寞

花店的柜子里

有很多美丽的花

我却不知道花的名字叫什么

我去问妈妈

妈妈说,在城里住久了

把花的名字都忘了

妈妈好像很寂寞

于是,我下了决心

抛开书本、皮球和玩具人偶

离开城市,到田野散步

田野里开满了鲜花

和花儿交上朋友

就会记住它们的名字啦

一句话点评:实践出真知。当触摸大地的时候,我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无知。

羽绒被

暖烘烘的羽绒被

给谁盖呀

给守在门外的小狗盖上吧

“还有比我更需要的”小狗说

“后面山坡上有一只小松树

正被风吹着呢”

“还有比我更需要的”小松树说

“睡在原野的枯草

正被披着霜呢”

“还有比我更需要的”枯草说

“睡在池塘里的小鸭子

正在水里受冻着呢”

“还有比我更需要的”小鸭子说

“挂在天上的小星星

冻得直打哆嗦”

暖烘烘的羽绒被

给谁盖呀

给我自己盖上吧

睡觉喽

一句话点评:除了可爱,想不出还能怎么形容它。

麻雀

有时候我这样想——

请麻雀来家里做客

给它们起名字,训练它们

让它们站在我的肩上、手掌上

带着到外面去玩耍

然而,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因为好玩的事太多

总把麻雀的事忘了

想起来的时候常常是在夜里

找不到麻雀的夜里

我的这个念头

要是麻雀知道了

一定会傻傻地等待吧

我,真是一个坏孩子

一句话点评:人因自省而可贵,可自省的人常常是痛苦的。此事古难全,唉。

(六)、哲理诗

幸福

穿着粉红色花衣裳的幸福

独自伤心地哭着

夜深了

游荡在城里的

幸福敲了一家的窗户

可是,没有人知道

它的寂寞

在昏暗的灯光下

它看见一个憔悴的母亲河

生病的孩子

伤心的幸福离开了

又去了下一个街道

依然没有一户人家

愿意让它进门

在深夜的小巷里

穿着粉红色花衣裳的幸福

独自伤心地哭

一句话点评:太多的苦难,让我们对幸福不敢再报幻想了。纵使相逢应不识。

一遍一遍

被锄头刨过的土

变成良田

长出麦子

从早到晚

被脚踩过的土

变成大路

让车辆通行

没有被刨的土

没有被踩的土

是没用的土吗

不是,不是

很多没有名字的小草

会在那里快乐地生长

一句话点评:天不生无用之人,万物皆有用。领悟到这一点,就会发现更多的美。

纸飞机

一、二、三

纸飞机,飞上了天

像旗子一样的云,羽毛一样的云

像柳条一样的云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有个不认识的孩子

也和我一样

玩着纸飞机吧

一个人在春天里

一个人在晴朗的日子里

一句话点评:诗人心灵的自我剖析。大爱最后两句,清冽而勇敢!

蜜蜂和神

蜜蜂在花丛里

花丛在庭院里

庭院在围墙里

围墙在城市里

城市在日本这个国家里

日本这个国家在世界里

世界,在神的怀抱里

那么,那么神在哪里

神在小小的

蜜蜂的

身体里

一句话点评:世界再大,还是在心里。心,才是神的栖息地。

大殿前的樱花树

官府的庭院里

一棵八重樱不开花了

官府里的大官

向全城颁布了悬赏令

在长满绿叶的八重樱下

剑术高超的武士说

“不开花,我就砍了你”

擅长舞蹈的舞女说

“欣赏完我的表演

你就笑着开花吧”

神秘兮兮的魔术师说“牡丹、芍药、芥子花

都在这棵树上开花呀”

诚实的八重樱说话了

“我的花期过去了

诸位不要白费心思啦

我的春天还会来

那个时候,我才开花

开出我自己的花”

一句话点评: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每个人都应该有独立的人格,就像诗里的樱花树一样。

妈妈

是一个大人

但是妈妈的心

小小的

因为,妈妈说过

她的心里只装着一个我

是一个小孩

但是小小的我

心却很大

因为,我的心里

除了妈妈,还有

很多事情要想

一句话点评:非常感动。越在乎,越怕失去,所以妈妈心里只有我。世界辽阔,孩子的心灵,不受任何拘束,她要探索世界,探索未来。

是回音吗

我说:“做游戏吧”

回答:“做游戏吧”

我说:“小坏蛋”

回答:“小坏蛋”

我说:“不和你玩啦”

回答:“不和你玩啦”

于是

感到了寂寞

我说:“对不起”

回答:“对不起”

难道这是回音

显然,不是

一句话点评:想到了天坛的回音壁。发出问题的同时,也是在叩问自己,有些事,与其向外寻求答案,不如向内寻求答案更好。

明天

在街上,遇到

一个孩子,牵着妈妈的手

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

“明天”

街的尽头,天边

升起一片晚霞

人们知道春天快来了

不知为什么

听到“明天”

心里总是很高兴

一句话点评:明天,永远象征着希望。虽然每一个明天最后都会成为昨天、前天……

此外,在金子美玲的一小部分诗歌里已透出性别平等的意识。比如下面这几首:

小小的疑惑

我被家人训斥

就因为

我是个女孩

只有哥哥

是亲生的

我好想是从外边捡来的

我的家

在哪里呀

女孩子

女孩子家

是不能爬树的

疯丫头们

才玩骑竹马

要是打陀螺

就更不像话

我知道的女孩子

就应该是这样的

因为我玩得正高兴时

被大人训斥过

再比如这一首:

哥哥挨了训

因为哥哥挨了训

从刚才开始,我就待在家里

把坎肩儿上的红带子

一会儿解开,一会儿系上

可是,后街的空地上

从刚才开始,小朋友们

一直在做游戏

有时候还听见鸢在鸣叫

三、天才女诗人的陨落

金子美玲,人如其名。她有一只能点石成金的笔,什么东西(哪怕是电灯泡、扑克牌、火车这些)、一到她笔下,立刻都有了生命,显得那么有趣。金子美玲的文字充满了灵性,真实、质朴,不做作。读她的诗歌,仿佛与童年的自己对话,心会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她的眼睛里,住着神。她的诗歌里,藏着我们每个人的童年。她诗歌里的那个一个怯生生、看似孤独、其实内心丰富的孩子,不正是曾经的我们吗?

金子美玲博物馆

金子美玲的灵性,与日本本土宗教神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神道教主张万物有灵,据说,连一粒米里都住着上百位神仙。心思最纯净的人,才能赋予万物以生命,以平等的态度看待天地万物。金子美玲的每一首诗里,都或多或少地散发出寂寥感,这一点,是诗人内心的写照。她会为一滴雨落泪,会为一瓣花伤怀,很符合日本物哀的美学精神。

感受力和想象力是诗人必须具备的两大法宝。金子美玲心灵纤细、敏感,她的诗里,藏着孤独、忧伤和寂寥。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她一直过着有觉知的生活,这种觉知,也是她诗歌灵感的源泉。她的有些诗歌,脑洞很大,那是因为太孤独。一个孤独的人,内心世界有多丰富,你永远也想不到。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了“境界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又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金子美玲的诗歌,天然去雕饰,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美。诗虽短小,境界却很高远,平等和悲悯之心处处可见,温柔中透着坚毅。每一首,都是用心之作,每一首,都能深深感动我。

金子美玲,有着高贵而有趣的灵魂。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天才女诗人,小荷才露尖尖角,不久就封笔了,最终悄无声息地陨落了。怎么回事呢?

金子美玲的丈夫是她在书店时的同事。婚后,丈夫严格禁止她创作,也禁止她与文艺界通信。而那时,是她刚被日本正统文学界认可的关键时期,甚至已被推荐加入日本童谣诗人协会。在男尊女卑的社会,她只得中断写作,一心养育女儿房枝。

丈夫在外寻花问柳,染上淋病,还传染给了金子美玲。这种病,在当时是无药可救的。两人最终离婚。金子唯一的离婚条件,就是获得女儿的抚养权,原因是丈夫给女儿的只有钱,而她想“把房枝培养成一个心灵丰富的人”。丈夫先答应了,后来反悔,一定要带走女儿。得到消息的当天晚上,金子美玲服安眠药自杀。那是1930年,她年仅二十七岁。

金子美玲博物馆

不久,战争的狂热席卷了全日本,让人们淡忘了这位天才女诗人。是金子,终会发光。战后的六十年代,诗人矢崎节夫(日本儿童文学家,也是金子美玲纪念馆馆长)偶然读到她的作品,被深受感动,用十六年寻得金子誊抄的手稿,终于让她的诗歌全集于1984年问世。 她的多首代表作被收入日本的小学国语课本,作品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英、法、韩等七国语言。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大地震,死伤无数。一年后,在地震一周年纪念活动上,灾区孩子们齐声朗读金子美玲的作品——

从岛上来的小船,你累了吧

港湾里的波浪是温柔的

舒舒服服,你睡一觉吧

日本媒体称,“金子美玲的童谣温暖了灾区难民的心”。是啊,作为日本国民童谣诗人,金子美玲的诗歌感动着日本各年龄层的人们,也感动着每一位阅读它的读者。

事实上,在写这篇文字时,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原因是,不得不舍弃她的很多很好的诗歌。如果都写上,这篇文字会长得永远写不完的。

《金子美玲全集》第530页,是她生前的最后一首作品。她的心境,相信每个热爱写作的人都懂。

卷末手记

写完了

写完了

可爱的诗集写完了

尽管如此

心里并不感到激动

——莫名的寂寞

夏天已经过去

秋意正浓

写诗,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才艺

心里唯有一片空虚

送给谁看呢

连我自己也觉得不甚满意

——莫名的寂寞

(啊,只是爬上半山腰,就折回去

远处的山顶隐在浮云里)

总之,明明知道空虚

偏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一直坚持写下去

从明天开始

还要写什么呢

——那莫名的寂寞呀

阎先会翻译

2018.1.10晚

【学院征文】一起重读人文社科经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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