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缘【修订版】(9)
因为香桂妈在场,周君实想单独和香桂聊聊,却找不到机会,窝在肚子里,心有不甘。出门时,望了香桂一眼,发现香桂也在看他,似乎也有话说,便开口说:“陪我走走吧!”香桂说:“你等我一下。”径回房,摘下围腰,换上一件鱼白色短袖衫,跟妈妈交代了几句,便和周君实一起出门了。
二人走出平安里,穿过二马路,来到滨江公园的江边。江边上,路灯下,满是歇凉的人。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在石条椅上说起话来。周君实问:“单位里的工作还顺心吗?”香桂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曼丽姐把我调到阅览室大厅了。说书库里就我一个人,一呆一天,太冷清了。阅览室事也不多,打扫打扫卫生,整理整理书刊杂志,一晃就是一天。空闲时,帮着曼丽姐补书,收拾书架。曼丽姐说,我底子薄,要多读点书,认不到的字可以查字典,弄不懂的可以问她。今年,我还真读了一些好书。”“哦,说来听听。”“有《芙蓉镇》、《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蹉跎岁月》、《啼笑因缘》,好多好多。你写的书,我也看了,《峡江情思》好看,《桂花凋零》不好看,看了让人伤心。曼丽姐说,你就是因为那本书才去农场的,是不?……曼丽姐还叫我看四大名著,”她苦笑了一下,“生字太多,看不下去。”“不要紧,慢慢看,看进去了,你肯定会有兴趣的。”
在他们头顶上,夜空浩渺无限,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月亮在探视着大地,星星散散落落,胆怯地闪烁着微弱的光,并且小心翼翼地向更远、更深的太空隐去。
香桂侧过脸,扫了周君实一眼,轻声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周君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是丹桂姐?她还没回来?”周君实又是一声长叹,用手在额头上抹了抹,连同眼睛也抹了一把。香桂不由得搬着指头,计算时间,然后自言自语起来:“哦,有八、九个月了……”周君实说:“九个多月了……”香桂问:“有信么?”“春节前来过信,还寄过钱,寄过衣服回来的。春节后,来信,来电话就稀少了。要命的是,她那儿又没固定的电话,又没固定的地址,我想写信,打电话,都无从下手哇!”香桂说:“你放心,她迟早会回来的。她既然寄钱寄物回,说明她心还是记着家的。她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是个穷怕了的人。她是去挣钱的,钱挣得差不多了,不就会回来吗?”
香桂嘴上是如此说,但心里却在打鼓,因为她曾经和唐曼丽讨论过这件事。唐曼丽分析说,这两口子,周君实我了解得多些,他老婆不是十分了解。先说周君实吧。他是个才子,二十多岁出书,当上了作家,不简单啊!他这人心善,乐于助人。像你。像他老婆,不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吗?哦,还有个方家媛,出了名,还当过官,还不是靠周君实先期帮她铺好了路?那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就不说了。但周君实也有个弱点,性格上懦弱了些。他头前那个老婆,说离就离了,还不是他让步的结果?丹桂的情况我不了解,见过几面,人长得漂亮,会唱歌。如果她在家里处于强势地位,吃亏的肯定是周君实。你问我她会不会回来,不消说得,回来是肯定的,只是或迟或早的事。如果她一心是奔钱去的,那有可能在把钱挣得差不多时,再回来。不过,人的欲望是很难得到满足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有哪个人说钱是挣够了的?我估计周君实担心的不是他老婆回不回,担心的是他老婆在那里受不住诱惑,傍上个大款什么的,一脚把他蹬了哩!如今,这样的事还少吗?
唐曼丽的话,让香桂确实替周君实捏了一把汗。丹桂姐这人,是个禁得住诱惑的人么?在,月明山上,先是在宣传队,就有她和宋洪文的闲话,后头,又传出她和小学校长的闲话,要不是方家媛帮她压下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但在香桂心里,她希望那些闲话只是人们无聊的猜测;这一次,她更愿意相信,丹桂是一门心思奔钱去的。
香桂安慰周君实道:“丹桂姐是个穷怕了的人,当年,八百块钱就把她压成那个样儿,她忘得了?我看,她去南方也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周君实说:“可我们不缺钱呀!就算她不上班,我也养得起她们娘俩!”“这是你想的,丹桂姐肯定有她的想法,两个人都挣钱不更好么?再说,她娘家有个抱药罐子的娘,还有个三十多岁冇娶媳妇的病秧子弟弟,不都等着她出手?还有,娇娇上小学,进中学,读大学,要的也是钱。再说,你们家再再添一囗,那担子也不轻啰!”“问题是,好几个月都没音讯,让人担心啦!如果出什么意外,叫我如何向她爹妈,向娇娇作交代呀!”“你呀,也是瞎操心。她又不是个小孩子,不会照顾自己?不是说,还有个赵芸芸和她在一起?实在不放心,你们两个男将可以去找找看呀!”“哎,再看吧。实在不行,只有去找了。”
江风阵阵,惊涛拍拍岸,暑热渐渐散去,江堤上乘凉的人少了许多。周君实望着香桂说:“怎么老说我?说说你吧!”香桂淡淡地说:“我有什么好说的?”“真的?”“不是真的,还有假的?我过得蛮好的,上班也不累,家里有妈打理,进门就有饭吃。上床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不像我们单位的几个同事,说有什么失眠症。”她说的很是轻松,似乎真的是活得潇洒而快乐。周君实不再绕弯子,径直问:“他打你了?”“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周君实一下子把她的双肩抓住:“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是怎么打你的?”香桂没敢看他,低下头,哽咽起来:“你要是真心疼我,当年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到我家里去?你为什么不要我?你说,你说呀!”一边说,一边用拳头在他胸前拍打。周君实也有些伤感,说:“是的,是我对不起你!可在那个年月,我怎么会想到形势转得那么快哩?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我确实是为你好呀!就说尤心刚,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哪!”
香桂止住了哭泣,说:“不过,你放心,他也是发酒疯才那样。你晓得,我香桂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他也奈何不了我。他真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做给他看!”她一下子又发觉这话说得不妥,忙补上几句,“其实,不骗你,我过得真的挺好。他一年十二个月,只有两个月在家,闹腾也就是那么几天。他一走,闹心的事也就没有了。”她又把话题转到周君实身上,“倒是你,丹桂姐一天不回,你就一天不得安宁。”
两个人互相安慰,说了许多心贴心的话。眼看夜深了,周君实才起身,把香桂又送回平安里。二人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