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阳与王阳明的宾阳堂
宾阳与王阳明的宾阳堂
宾阳中学韦均艺
笔者于2022年4月27日，在“政协委员讲堂”上分享学习“阳明文化”心得——《无负初心成道宾阳》。讲堂中笔者提及王阳明先生在贵州龙场所建的“宾阳堂”与我们宾阳有一定的关联，从而引起了很多朋友的兴趣，也引发了一些人士的质疑。
一、宾阳之名何时就有？
有一位朋友疑惑道：“我百度过，我们这里古代叫宾州，也有‘领方县’、‘临浦县’、‘安城县’、‘岭方县’、‘瑯琊县’、‘保城县’、‘思干县’等谓称的，就是没有发现叫‘宾阳’的。1911年宾州才改称宾县，且在1912年才把‘宾县’改名‘宾阳县’。‘宾阳’之名不是1912年才有的吗？”
的确，“宾阳”两字真正成为建置名称，是民国伊始。但是，“宾阳”之名，自古就有。从古人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少以“宾阳”两字来表达我们这里的地名的。
宋代虞雲翼所撰写的《宾州进士题名记》（万历《宾州志》、民国《宾阳县志》、《钦定四库全书（粤西文载）》均有收录），文中有：“今宾阳士子，诚能有志于学，沉潜于义理，奋发于文章，则异时千亿题名……”。显然，“宾阳士子”中的“宾阳”两字意思，就与现在的地名没有什么两样。
明代弘治年间的宾州知州梁鱼，写了一首《宾阳八景》诗：
宾阳宝水涌春涛，
流出镜湖秋月高。
夕照鞍山藏虎豹，
朝霞石壁产英豪。
迎晴淑女留仙迹，
消暑葛翁显圣韬。
鹤观灵泉水滚滚，
马潭烟雨浪滔滔。
宾阳八景分别是①宝水田垌，②新宾明镜湖，③白岩马鞍山，④大桥石壁，⑤清平仙女峰，⑥白岩葛翁岩，⑦马王白鹤观，⑧马潭。梁鱼的八景诗首句就有“宾阳”二字。
明代万历年间，郭棐所撰写的《宾州志序》也有：“……夫多良吏则国有善治，多良士受乡有善俗，而宾阳得以帡幪于不匮，是志亦幸籍光于不朽。”
载于万历《宾州志》
由此可知，“宾阳”两字自古就有。虽未作为官方建置名称，但是民间作为地名已经是口口相传广泛流传了。
二、龙场上为何有座宾阳堂？
经常有人问我这样的一个问题：“王阳明先生是先建‘宾阳堂’还是先来宾阳？”言下之意就是 “‘宾阳堂’与宾阳有何关联？”
的确，王阳明先生是在他38岁时被贬谪到贵州龙场而建起“宾阳堂”的，而在他56岁时才来到宾阳的。宾阳是他人生工作的最后一站，而且他是因病重不得不离开宾阳的，并且是在回去的路上去逝的，所以他不可能宾阳后再去贵州龙场了。
王阳明先生为什么在贵州龙场建宾阳堂呢？
王阳明先生当年被贬到贵州修文龙场后，他在想什么呢？他在那里想：“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在我这个处境上有什么想法呢？有什么作为呢？他这里所指的“圣人”，既有泛指，也有所指。有哪几位圣人有他如此被贬的遭遇？他被贬到贵州贵阳，他的先祖王巩被贬到宾州宾阳，何等的相似！王巩虽然不能被世人列入公认的圣人，但是他是王阳明的先祖，在王阳明心中是一个榜样的存在。
王巩是一个什么人物？王巩，字定国，号介庵，自号清虚居士，北宋官员、诗人、画家。王巩的父亲是王素，兵部员外郎。王素的父亲王旦，是宰相，是太尉。王旦的父亲王祜，是兵部侍郎。
王巩为什么被贬到宾阳呢？是因为苏东坡的原因。王巩的岳父张方平，是苏东坡，苏洵、苏辙的伯乐。也正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王巩跟苏东坡非常之好。以至于后来苏东坡的乌台诗案，苏东坡被贬到了黄州，他这个亲朋好友王巩，也因此受牵连被贬到最远的地方——宾阳。
王巩被贬到宾阳来，他带着他的二儿子王时与小妾宇文柔奴来到了宾阳。他的二儿子王时比柔奴还年长一点，本来是为了照顾父亲而来的，但却因水土不服，受不了这里的恶劣环境，最终病死在宾阳。
王巩在宾州期间，苏东坡给王巩写了很多书信。
欲结千年实，先摧二月花。
故教穷到骨，要使寿无涯。
久已逃天网，何而服日华。
宾州在何处？为子上栖霞。
这是苏东坡给王巩书信中的一首诗，足以看出苏东坡的思念之情。
苏东坡一再表示王巩因自己而无辜受牵连，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他感到很是内疚很难过。苏东坡在《王定国诗集叙》中说：“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五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几病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
但是王巩乐观开朗，为人正直，并不被困难所压垮。他为宾阳解决了很多问题。例如我们宾阳县的太守，之所以叫太守，与王巩就有着直接的关系。现在太守仍存一座“陈崇仪祠”，是纪念桂州（今桂林）太守陈曙的。当年狄青征讨侬智高时，驻守宾州的广西兵马钤辖崇仪使陈曙，是因余靖有违狄青之意而造成失败，替余靖受过而被狄青冤杀的。王巩知道这个情况以后，就实事求是地通过苏东波将此事向朝庭申诉，最终陈曙得以平反。后来人民群众为了纪念这位太守——陈曙，就在他被冤杀的地方建起了“陈崇仪祠”，俗称“太守庙”，由于香火旺盛，周边自然发展成为了集市，所以就有了现在的太守社区。
虽然，王巩是被贬到宾阳来，但是他并没有沮丧，没有郁闷，他很乐观。他在盐酒税的本职工作之余，寻遍了宾州周边的文人墨客，如上林百岁余老诗翁韦旻也成为了王巩的好朋友，韦仙翁就多次亲自酿造桂酒送给王巩专门用来抵御瘴毒。
王巩与宇文柔奴在这艰苦的环境中愉快地度过了五个春夏秋冬，演绎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他们在宾阳有了一位后来名震朝野的宰相级高官儿子——王皋。
五年后，苏东坡得以平反，王巩也因此得以“回城”。苏东坡为王巩接风洗尘时发现这对患难夫妻，虽遭此一贬，王巩不但没有通常谪官那种仓皇落拓的容貌，还神色焕发更胜当年，性情更为豁达，不由疑惑：“定国坐坡累谪宾州，瘴烟窟里五年，面如红玉。”在逆境中，王巩精神不倒，技艺大进，著述不绝，“尤为坡所折服”。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免于沉沦？苏东坡乍见柔奴，觉得她愈发的美丽，宾阳五年的湿热与风霜不但没有憔悴柔奴的容颜，反而让她更显妩媚清丽，生活显然是艰苦的，岁月如何能让她的笑容里还带有梅花的坚强与清甜？宾阳该是他们的伤心地才对啊！苏东坡转头向柔奴，问，在宾阳的生活一定很不好吧？柔奴笑着淡淡地说：“此心安处是吾乡。”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语道破了天机，天机不过就是人心而已。
这段对话，于是就有了那首后来千古传唱的诗——《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常羡人间琢玉郎，
天教分付点酥娘。
自做清歌传皓齿，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坐在石头棺材上的王阳明先生在想：圣人处此更有何道？他的先祖王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被贬而不沮丧，失意而不失志，不负初心，向既定的方向努力前行，最终活出精彩的人生。那么我王阳明也要继承先祖遗志无负初心。我王阳明的初心是什么？“学做圣人”，十二岁时曾问老师“何为人生第一等事？”十八岁时就因“格竹”失败而困惑至今二十年。
“此心安处是吾乡。”此语道破了天机，天机就在吾心。此语不但惊醒了苏东坡，也惊醒了王阳明先生：“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阳明先生突然大彻大悟“心即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从石头棺材中坐了起来，一阵长啸，这啸声照亮山河万朵，划过历史的长夜，定格了史上著名的“龙场悟道”。
“宾阳”，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此心安处”的地方！悟到了“圣人之道”的王阳明高兴得迫不及待筹建龙冈书院开始了传习圣道。各级官员、各地俊才纷纷而来求学问道，因此王阳明先生就建起了一个接待宾客的地方，命名“宾阳堂”。
三、王阳明为何要走宾阳盐道？
王阳明先生当年驻节宾州不久，曾沿着“宾阳盐道”做过一次深入的调查。他们从宾州出发，沿着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经露圩（时为永淳县境）到达甘棠盐埠。
阳明先生之所以要走宾阳盐道，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考虑慰问品。因为需要解决“八寨”、“断藤峡”的匪患问题。王阳明先生不只是看到那几个稔恶头目，也看到了千万个无知的随从，更看到了那些村庄里成千上万的良善好人。若按照朝廷的一些大官员的意见，进行“斩草除根”，那就是以这里所有的民众为敌，势必逼迫这里所有村庄的千千万万村民起来反抗。历史上朝廷多次派兵围剿这里，但是都没有解决好，反而被赶了出来，就是这个原因。这与阳明先生的“明德”、“亲民”、“至善”的主旨不合。
在阳明先生的很多命令中，我们看到都提到：“惟在殄除真正贼徒，不得妄杀无辜，及侵扰良善一草一木。敢有违犯者，即照军法斩首示众”。阳明先生的军事目标只是针对那些稔恶头目。在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剿除那些稔恶头目后，就要安抚广大的良善村民。阳明先生命令县级以上的官员领兵，都背盐背鱼进村挨家挨户去安抚村民，进行宣传化育，使村民安心、理解、支持，把那些稔恶头目孤立起来。并让村民为政府提供恶目窝藏的地点，或让村民帮助“劝谕各贼，令各改过自新”，“果有诚心来投者，即与招抚”。
“食盐”在交通不便的当年是一种稀缺的特殊食品，知县们带着“食盐”这个村民急缺的物品上门慰问，村民怎能不领情？这足以看到阳明先生考虑问题是何等的细微。这就是为什么阳明先生要走宾阳盐道的一个主要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怀念先祖王巩。王阳明先生的先祖王巩，当年被贬到宾阳是来做盐税官，所以在这条“宾阳盐道”上王巩不知重重复复地走过了多少次。所以现在王阳明先生到了宾阳，怎么能不走一走、看一看呢？
当时的天气特别的炎热，走到了露圩，大伙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阳明先生原本身体就不好，炎热难受使他咳嗽不停。大伙便依着路边的树荫暂停休息。在田里耕作的农夫，看到此景，把自带的茶水给阳明先生润喉。
一路上看到民风淳朴，看到了多年战乱留下的疮痍。由此让他联想着因为多年来官方不作为，以致战事扰民，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而眼前又亲眼看到了老实憨厚的老百姓善意地迎接他，为他送茶水。这让作为朝廷命官的阳明先生觉得惭愧，觉得对不起老百姓。于是阳明先生作了一首诗《永淳道中》，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峦岫依稀梦里行，当年锋镝尚心惊。
旌旗不动山河影，鼓角犹悬草木声。
已喜闾阎多复业，独怜饥馑未宽征。
迂疏何有甘棠惠，惭愧香灯父老迎。
此诗载于《永淳县志》
三十二岁那年，王阳明在杭州一处寺院中看到一个禅僧，已经坐禅三年，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王阳明问他的家庭情况，僧人说家中还有老母亲，又问他是否想念母亲，僧人流泪。王阳明就给他讲了“爱亲”是本性的道理。第二天，僧人就起身回家了。
王阳明先生不管身在何处，他都无法割舍对亲人的思念之情。他说“此念生于孩提 ，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 。对亲人的思念是植根于人的本性之中的，在婴幼儿时期就产生了，是人最基本的自然情感。
王阳明先生在后来病重回籍的途中，也拖着病弱身躯到广东增城他先祖王纲去世的地方去祭拜。思亲念祖之情之深之切这正是王阳明先生人性真实的体现，由此，我们也不难理解王阳明先生创建 “宾阳堂”和重走“宾阳盐道”的思念之情。
2022．12．31于宾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