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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与火

2019-01-27  本文已影响48人  彼岸晓吾_5c83
水与火

1943年,我家乡的上空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那个夏天的夜晚,月光如水,原野上只听得到蛐蛐的叫声,爷爷带着本村的六个农民和七辆牛车静悄悄地出发了,牛蹄子上包了粗布以免发出声响,车上堆着干柴和煤油,准备把炮楼烧了。

炮楼四周被战壕围着,每条战壕大约四丈深,五丈宽。爷爷和带队的游击队长一前一后,中间是另外几个乡亲驾着牛车,爷爷按照队长的吩咐,在最后一辆车上。

快到战壕时,听到有人带着乡音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前头的队长以为是自己人,便爽快地答道:“我们是察罗村的,拆炮楼去。“ 话音刚落,密集的子弹雨点般射来,爷爷意识到中了埋伏,头发竖起,毛孔炸开,开始拼命狂奔。

故乡暗红的月亮,帮助了爷爷的狂奔。他的脚下不知踩到了多少青蛙,青蛙咕咕乱叫,跟随着爷爷往村里奔跑。

那是个闷热的夜晚,月亮每分钟都在下坠,那个橘红的月亮,差不多要将人们点燃。

村里很快人声鼎沸,煤油灯瞬间四起,狗吠此起彼伏,乡亲们冲到爷爷家里,把他团团围住,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二表叔暴跳如雷,用烟袋锅指着爷爷厉声问道,“胆小鬼,你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他失控的咆哮令在场的乡亲目瞪口呆。

乡亲们把同情的眼光洒向死者的家人,齐声责怪爷爷太冒进,不考虑乡亲的死活。

人们开始激烈争吵,有人声称要报仇雪恨,另有人说,最好等着大部队的到来,在众人愤怒地注视下,爷爷蹲在地上拼命吸着旱烟,把一屋子人抢得热泪奔流。

负疚感,一阵阵袭来,折磨得爷爷身心俱伤。爷爷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命比猫还多几条。

那一刻,爷爷有些后悔,他搞不清楚,当时是求生的本能,还是报仇的烈焰,促使他成了飞毛腿。自己竟然一个人活了下来,眼下百口难辩啊!爷爷感觉透不过气来,乡亲们对他长久的注视使这个夜晚凝重起来,沉默良久之后,他一字一顿的说:“你们杀死我吧!”

一阵安静,仿佛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最后,一个受人尊敬的长者站出来主持公道,他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不要内乱,这样才能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村民们听了,愤怒渐渐平息下来。

在梦中,我多少次飞越至遥远的故乡,家乡的历史日益沉重,像一座沉默千年的火山等待着喷发。

1943年阴历8月17号是几个壮士被杀的日子。

第二天后半夜,乡亲们悄悄将勇士们的遗体偷回,准备下葬。

运回遗体成了另一次冒险,五个人的尸体都放上了担架,却找不到队长的尸体,有人说,炮楼上挂着呢。

果然,月光之下,一个无头人被吊在炮楼上示众,身上被乱枪打成了筛子,满身的血迹已经凝结,那是游击队长。

他的尸体不能入土为安,这在老家就是犯了大忌。死者的灵魂没有找到归宿便满村游荡,把宁静的村子搅得鸡犬不宁。

悲壮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村子,老屋的石磨周围站着黑压压的守灵人。男人们沉浸在纯朴的悲伤中,两个年轻的媳妇晃悠着从地上站起,像被鞭笞了似的,对着棺材嚎啕大哭,那哭声划破天空,撕心裂肺。

出殡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棺木被放在牛车上,人们听见胶木轮子滚过黄土大道发出神秘的回声。送葬的唢呐声仿佛来自天庭或者地狱,使方圆几百里的乡亲们听了不寒而栗。

土路上的淤泥,和牛粪混在一起,臭气熏天,出殡的队伍很长,披麻戴孝,纸钱漫天。

那天,爷爷家的老树散发出奇特的臭味儿,活了几十年的臭椿树竟然死了。

出殡结束后,一位死者的母亲带着黄表纸到爷爷家门口来烧,面对无声的责怪,爷爷忍受着,琢磨着,心想必须把那个给鬼子通风报信的汉奸抓到毙了,不然抗日没有出头之日,只会失去更多的乡亲。

爷爷习惯和亡灵共生存了,只是他仍旧落落寡欢,面色阴沉,头上的白毛巾已经变成了灰色,沾满了草屑和牛粪。乡亲们牺牲那天起,他就丢了笑容。

我家乡的抗战时期,鱼龙混杂。人性里边儿丑恶的东西一点点往上冒泡儿,有人为了钱,为了生存,卖国求荣,卑躬屈膝。

一个寂静的正午,天空突然电伞雷鸣,村里一个叫秀儿的女人,手里端着喂猪的泔水罐子走向猪圈,一团火焰袭来,将院子里一棵老树劈成两半,秀儿的罐子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这件事情,令村民议论纷纷,都说她男人肯定干了伤天害理的事,遭报应了。

一直愁眉不展,找不到头绪的爷爷,听说了这件事就开始琢磨,果然打听出,她男人最近时常拿钱回来,穿的衣服也没补丁了。

这天,号称在保定当警察发了财的顺子回来了,爷爷立刻派人盯住他,跟踪了几日后,确定他就是那个出卖消息给日本人的汉奸。

在我的家乡,整个村子都沾亲带故,像一棵老树的根,盘根错节,如果论辈,顺子该叫爷爷五叔。

在一个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爷爷带人悄悄地跟在汉奸背后,眼看他要推开院门,呼一下,冲上前去,将他的头蒙住,嘴堵住,五花大捆,带到了村头的歪脖子树下,顺子看见地上挖好的深坑,一下子尿了裤子,他双膝跪地哆嗦着说:“五叔,我已经替你在皇军面前担保了,说前来的人全部被打死了,鬼子才没到村里扫荡。”

爷爷气得双眼血红,他斩钉截铁地说:“顺子,六条乡亲的命你必须偿还。”

说完,几个人迅速将汉奸推入坑中,开始奋力埋土,汉奸在土里挣扎了几下不再动了,像一只虫子归于了黄土。

汉奸死后他家里人不敢吱声,更没有人为他打抱不平,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但树欲静,风不止,除掉了汉奸,引起了鬼子的注意。

一天,鬼子悄悄进了村,乡亲们来不及全部钻入地道,孙婶为了掩护丈夫从地道逃走,掩盖洞口时被站在房顶的鬼子发现了。

孙婶家距离爷爷家只有二十米,那时家家户户的地道都已经连接成片。

乡亲们说,日本鬼子越过国界,来这里寻找资源,寻找他们的自由人生。来之前,他们加入了魔鬼党,与魔鬼签过协议,全部把心肝交了出去。

地道口被发现时,孙婶为了分散鬼子的注意力,拼命奔跑,被鬼子抓住。鬼子的头头一看见孙婶,立即兽性大发,当街就扮演了一回畜生。

鬼子兽性大发时,藏在地道中的乡亲们,成为心碎的目击者。整个村子的乡亲都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鬼子又拐回来找到了洞口,地道暴露了,鬼子用枪逼着村民挖地道,100米被挖通了,这是地道的南头,北头也没来得及堵住洞口,一个伪军钻进来想抓八路,被地道里的人用盒子枪给打死了。

村子的另一头,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被抓到街上,他试图挣脱,被鬼子一枪打中头部,脑浆四溅,弥留之际,人们看到他的手里仍握着一把自制的弹弓。

后来,有人说看见了鬼火,鬼火从男孩家的房顶上飞泻而下,窜到街上,哔剥燃烧,腾起一尺高的蓝色火苗。更有人证明道,那鬼火散发着草香,在土路上肆无忌惮地跳跃了整整一个晚上。

爷爷家房后挖有支线,进入地道后供两家通用,洞口在柜子下面,砖头门一挡,撒上土没被发现,爷爷躲过一劫。

那天,察罗村血流成河,村民被鬼子屠杀了一半。屠杀的场面从此刻入乡亲们的脑壳,即使血脉延续了三代之后,那强烈的伤痛仍在血液里奔腾。

不久,被蹂躏的孙婶怀孕了,产期无人知晓,只听说后来婴儿被丢入枯井,之后女人就疯了。

黄昏的田埂上,远远就能看到孙婶。她头发散乱,全身肮脏,衣衫褴褛,痴呆木讷,脸上神情古怪,眼神飘荡在遥远的世界。她跪在祖宗的坟旁,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上趿拉着男人的旧鞋。

鬼子扫荡之后,村里枯枝败叶一派萧条,到处是残垣断瓦。以前,村民们舍不得家里的男人去参军,村子被血洗后,乡亲们一下子明白了,日本鬼子在此盘踞一天,百姓就一天不得安生。于是,村民们开始纷纷投奔八路。

一天黄昏,十四岁的父亲正在干活,这是炮楼再次被烧后,被鬼子抓去搬砖和泥。父亲的眼前突然一亮,看见自家的那头牛出现在面前,皮毛发亮黑黝黝的,被喂得很壮,原来,它一直在工地上干活,此时正拉着一车土,从父亲身边走过,它深深地瞥了父亲一眼,在一群人中,认出了彼此。

麦子金黄时,鬼子的地盘已经日益变小,八路军的势力越来越大,大河家庄炮楼里的鬼子逃跑时,很多伪军开始向共产党靠拢,这头牛也回家了。

八月十五日,日本鬼子终于投降,消息传来,全村人连哭带笑杀鸡宰羊庆祝了三天。

九月的第一缕阳光正在田埂上冉冉升起,看上去陌生而鲜亮。

察罗村的村史上,至今记载着:谢庆祥,1938年加入地下党,1942年担任农会主席,是村里第一个带头抗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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