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能称出重量,称不出是尿还是水!”(下)
1977年夏天家住猪头岭的老管水员①曰兴伯可能因为犯风湿病,爸爸中途接替这项管水工作大约两个多月,范围是从拦冲堰到晏家湾的所有稻田,爸爸进一步确认并零零碎碎给我们讲述他的观察与发现:
一是泥水草②的诀窍,栽秧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为了促进秧苗分蘖拔出杂草,有源头活水的田块通常把水放掉泥水草,没有的则等水自然蒸发减少;但泥水草是全生产队的劳力集体行动,部分人则在距路边看得见的一米多到二米的氛围内认真一些,中间则马马虎虎踩一趟把水趟混,甚至生命力很强根系发达的稗子草、秤杆子草、铧子草也不拔起,过不多久这些杂草就窜到和秧苗高。
二是插秧的秘密,过路三斗以上的秧田只要不是路边的,行距和间距都偏离正常要求不少,尤其是高坎五斗以上的那几块地。插秧的事按平方米记分,行距和间距宽一些,工分高。
三是补秧按秧。补秧本是曰兴伯的创新,他在管水巡视秧田的过程中,发现间距行距太宽的如果还有秧苗的话,就动手补一部分。插秧两三天之后如果灌水的话,有的田块就浮起一片片的秧苗,看不过去就想把漂浮的秧苗按进泥里,哪里有效?因为这里还隐藏着一个问题,耕水田是按亩记工分的,耕田的人是耕一犁掩一犁,施肥少土地本来就板结,有的地方就形成埂,泥水沉淀变清有的埂块清晰可辨,尤其是靠近山的部分。耕田是基础,钞田是关键,田没耕好,钞田的作用发挥不了,插秧的也无奈,秧苗不能插进泥里在灌水就容易漂起。
1978年的一天,大约正月尾(我不大记得具体时间),京山三阳青龙口的表伯奶奶的舅侄来看望奶奶,到我们家做客,晚上爸爸和表伯温酒聊当下、品酒叙往昔。
爸爸敞开心扉,笑谈和别人一样混工分的情形比如往牛栏干草上浇水,畅议“秤能称出重量,称不出是尿还是水!”,并以此和耕水田的时候一犁掩一犁在秧田形成埂块状作类比,还重点讲述年前(1977年)卖柴的前后经过,以及感受到的一些重要变化。
表伯则说:我们生产队队长换的频繁,推举我做队长,(生产队)只有两个湾子,沾亲带故的,我哪里管得了(我不记得是当了还是没当或者当了多长)?在大畈中间男女集体劳动,难免要屙尿屙屎,有人借口没有茅坑没有遮庇要走远点一混就是半小时一个小时,上级规定上工时间是八点上工十二点放工,不是忙月的话实际就是八点半上工十一点半不到就散了。我们生产队在畈上山少,寻柴不易挑柴更难,另一个湾子有个人家里劳力少,常年拖欠口粮款,也没有钱买柴,上工偷懒蓄力,放工后从青龙口桥翻坡走上八九里砍一大担柴挑回家。1983年我到青龙口卖酒,表伯帮助我挨家挨户推销酒,这个人已是养鸭专业户在河边的棚子里还买了我十斤酒。
表伯继续说:记工员换的就更频繁了,由原来的一年换两个到现在两三个月换一个,为一个工分是否公平可以和记工员吵半天,吵架耽误活路不影响记工分。一年的收成没有增加,工分增加五六千(我不敢肯定这个数字是否记忆准确),同样的10分两三年的时间分值差五六分钱。
话题不知这么就扯到解放前三阳贺畈蒋畈等区域秘密流传的拆字传闻:GCDdegong是二十八,MZDyeshi28,从Sijiudao 76nian是28,---------(略去200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共同感叹世道要变了! 妈妈可能觉得他们有点离谱,插话说:“隔墙有耳,你们是喝醉了,你们这话十年前坐-牢就是轻的!” 后来在语文课本里学习《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文章,老师讲解浮雕“五卅运动”的“卅”字我才明白这“二十八”是怎么来的。
1978年又过去几个月,那天我们已经吃过吃午饭,卢家岭的三姐突然到我家说:肚子饿了上猪头岭那个长坡就没劲了,要吃点东西再回去,生产队要我当记工员到刘店去买记工本。
三姐走后,妈说:“这是个难事,一个闺女家当记工员是个麻缠事,好在她聪明伶俐。” 我想起表伯和爸爸聊天谈及他们畈上因为工分吵架扯皮的事,有些担心有人因此和三姐讲口③。后来三姐出嫁到我们生产队,有一次不经意间和我聊到这事时说“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有点人一开口就头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历史的暗流在积聚在涌动,终于,终于汹涌溃堤飞流直下-----
后来有机会读路遥、 王小波 、 张贤亮 的小说及熟读莫言的获奖感言④和他的《粮食》,那些反映RMGS、D集体、生产队的情节和人物让我恍然亲历其中身临其境,郁结之心略有释然。
那些年的光华日渐褪去,平实的生活日益真切,烙胸结痂的声音----“秤能称出重量,称不出是尿还是水!”不时的袅绕悲鸣于耳际!也让我不得不三思:
像我爸爸的行为是否是不道德的?
如果说一个人这样做可能是不道德的,那么底层无数勤劳勇敢的农民集体性的“偷懒耍滑”行为能说都是不道德的?
如果说这里有不道德的话谁G不道德?
当我把莫言的《粮食》和华中师范大学刘欢迎的2009年硕士论文④《“偷懒耍滑”:国-家在场下的农民生存智慧——以人-民-公-社时期皖北的刘集镇为例》一起咀嚼的时候,岁月的苦涩扑鼻而来,我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在那种严酷条件下父母的柔韧挣扎、父辈们坚强扭曲的生存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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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懒耍滑”》一文叙述了农民劳动时“出工像背纤,收工像射箭”、“集体地里干活像老牛拉破车,自留地里干活像武松打虎”等现象,通过综合分析,认为“偷懒耍滑是农民在人-R民-M公G-社-S这个特殊体-制下的特殊生存智慧”。
观察理解那个时代的“偷懒耍滑”等现象不仅需要国内视角,而且需要国际视野。我购买并正在阅读美国著名学者、耶鲁大学教授詹姆斯·C.斯科特于1976年出版的有关农民问题的著作《农民的道义经济学:东南亚的反叛与生存》(亚马逊电子版)。作者认为,贫困本身并不是农民反叛的原因,农业商品化和官僚国家的发展所催生的租佃和税收制度,侵犯了农民生存的伦理道德和社会公正感,迫使农民铤而走险,奋起反抗。《农民的道义经济学:东南亚的反叛与生存》是一部真正从农民的角度出发,更为现实地考察农民生存和反叛问题的力作,它对研究亚洲乃至世界其它国家的农民问题,都有着极为现实的借鉴意义。
期望自己有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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