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和雪（三十四）

东湖宾馆，有湖北“中南海”之称，濒临东湖，夏秋之交时候，文刀最喜欢在这里骑车散步，他喜欢这里的山水交融，亭台水榭，碧波万顷，荷叶田田，游船点点，酷暑难消时享微风拂面，总勾起他思绪万千。

冬天的东湖宾馆多少显得有些萧瑟，文刀因为病后初愈，觉得这里也让人感到忧伤，孟栖迟倒是挺兴奋的，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住。文刀是这里的会员，时值春节，人不多，恰好订到了听涛所的套间，可赏湖景。文刀和孟栖迟只开了一间，交了四天的钱，文刀想要自己全部出，孟栖迟看了价格之后，坚持要分担一半。

俩人住下的第一晚，点了炸鸡和碳酸饮料，一边看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一边大快朵颐。节目就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文刀和孟栖迟就钻进了被窝里，听孟栖迟讲过年期间的趣闻，在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里，文刀不知不觉昏昏睡去，他又做梦了。

梦境和之前有所不同，可本质没什么区别。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人面兽身的动物，透过湖面的倒影，他被自己的外形吓到了，湖对面，是另外一只动物，他叫不上名字，可他模模糊糊地能够看清，那是陆可染的脸。接着身体像不受控制般向对岸冲去，两条腿，哦不，四条腿飞快地轮换着，没入水中，溅起大朵的水花，泥浆甩在自己身上。他渴望着，渴望着，想要离对岸近一点，可越向前，他奔跑地越慢，直到变成划水——他来到了湖心，完完全全沉进水里，四肢悬空。他疯狂地拨水，也阻止不了他的下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顺势扯了下去。立刻鼻腔、口腔、耳道里都充满了浑浊的液体，平静的湖水在此时此刻变得如地狱一般恐怖，令人绝望。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放佛看到对岸的陆可染朝着湖心，看了一眼，又迅速回过头去，优雅地站在那里。他想喊，声音被淹没在黑色的水里，没有一点踪迹，湖水倒灌进嘴里，他尝出了新鲜血液的味道，恶心地呕吐起来，又硬生生被水压进了胸腔，他的眼珠感觉要爆开了。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他醒了，发现手心脚心还有额头生满了冷汗，自己被一双嫩滑的胳膊环抱着，孟栖迟紧紧贴住他，焦急地摇晃。孟栖迟是热的，希望能给文刀一些温暖，能让他平复下来。

孟栖迟小声询问，你做噩梦了？文刀说，嗯。孟栖迟接着说，我感觉到你在旁边轻轻地抽搐，嘴里还喊着谁的名字，我听不清，我真的吓了一跳，以前也没发现你还有这毛病。文刀说，对不起。他猜自己喊的应该是陆可染的名字，在一个女孩面前梦呓另一个女孩的名字他觉得抱歉。孟栖迟把文刀的被角掖了掖说，如果你再说对不起，我立马就走。文刀说，对。。。我记住了。孟栖迟问，还记得你梦见了什么么？文刀闭上眼，汹涌的湖水就迎面袭来，穿透他整个身体，可怕的窒息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说，忘了。其实他做的梦，每一个他都深刻地记得，他想起在湖底看到的陆可染那回头一瞥，冰冷的眼神，击碎他想要求生的最后一丝希望。可她还是优雅地站在那里，永远的站在那里，一个文刀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他突然想到《白夜行》的最后，桐原亮司从雪穗的新店楼梯上毅然跃下，用那把改变他一生的剪刀刺进自己胸口，血流了一地，警察问雪穗：“这个人是谁？”雪穗像人偶般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不知道。”然后沿扶梯上楼，背影犹如白色的影子，她一次都没有回头。这是小说中在那场杀人案后亮司和雪穗唯一一次出现在同一场景中，却是生死两隔。陆可染在梦里那可怜文刀的一眼，也像极了离别，可醒来的他开始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看向自己，还是说那只是梦里自己的幻觉，或者说，幻想。

文刀有一些沉郁，起身去洗手间用温水洗了脸，接触到水的时候都让他心有余悸。回来的时候没有开灯，让孟栖迟放心先睡，自己披着一件睡衣走到阳台。阳台外面正对着浩渺的东湖，黑夜笼罩，只有翻起的水花能映出波光粼粼。一望无尽的湖面，他想自己真的跳入这水中，能游到对岸么。下一瞬他又劝自己珍爱生命，本来也没几年好活。冷气渐渐袭来，文刀裹紧了衣服，双臂环抱在一起，呼吸着新鲜空气，这个人慢慢冷静了下来，不再感到郁闷。

过了四五分钟，他身后响起被单相互摩擦的声音，孟栖迟裹着睡衣，拿了一件浴袍走了出来，把浴袍披在文刀身上说，回去睡觉吧，这里太冷。病好了就不长记性？文刀只好叹口气，和孟栖迟一起回到床上，被窝里凉意逼人。文刀背对着孟栖迟躺下，看着窗外，呼吸声极重。孟栖迟轻轻掰过他，说，你怎么整天唉声叹气的？像个小老头一样，我不知道你和你女朋友后来到底怎么处理了，可不管怎么样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文刀说，对不。。。看到孟栖迟嗔怒的神情，他把最后一个字憋了回去，缓缓说，我也控制不住，可能心情郁闷需要通过叹气来释放吧。我尽量控制吧。

俩人沉默了一会，孟栖迟觉得眼前的文刀像是茫茫宇宙中一颗孤独的星球，发射出的讯号还没来得及传递到目的地，就被无尽宇宙给吞噬了，她觉得心疼。靠过去紧紧抱住文刀，贴在他身上，渐渐地两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文刀扭过身子和孟栖迟吻在一起，双手贴在她的背和臀上，觉得自己正怀抱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吻了一会，孟栖迟让文刀躺平，她在上面。文刀想起医生的话，心里紧张，进去没多久很快就射了。文刀叹口气说，对不起。孟栖迟说，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你，没关系的。你放松一些，你最近太紧张了。文刀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