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在山里走了一趟
我们去石林山寺。
从山脚大门沿着水泥盘山公路步行往上走。这里是南方，虽是冬天，一路仍是植物茂盛，满眼是绿。其间不乏花期在年末的满树山鸡椒花，还有枝叶枯黄、穗子泛白融入阳光的芦苇，光秃秃的落叶乔木也有稀疏的几棵，总的来说，山里还是一派青绿。就连头顶的天空，也是一蓝万顷，金属一样的灿白阳光充满大气，遍洒群山，这个冬天，暖意洋洋。
越往上走，见到的山鸡椒花越来越多，开得愈加繁密，枝条上没有一片叶子，满缀黄色的小花，细细的树枝成了一根根粗大的花条。水泥路下方的山鸡椒树又高又大，开满花的样子就像是春日里的樱花树。而山谷对面苍碧的杉树林里，也冒出一树树黄色。
走过山上的垭口，山下马路上的车声听不到了，山谷寂静沉默，但是侧耳倾听的话，虫声满耳。
石林山寺，的确是一个群山环绕、环境幽雅的寺庙。曾有一个信佛的同学爸爸，听说我是来自王母渡镇，还特意说起：“诶，我知道你们那里有一个石林山寺，在山里，那里环境不错啊，很幽静，我以前去过。”
石林山寺是我们镇最有名的特产了，如果一定要说说我们镇有什么的话。每年大年初一，附近几个镇的人都会去石林山寺烧香敬神，求一年的好运。无论晴雨，那一天进山的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寺里的爆竹声能把耳朵震聋，寺附近的空地一时成为全镇最大的香烛爆竹市场，还有小吃市场，我从小到大只要在那一天去了石林山寺就会去买杨梅干。由于初一人太多，有的人会选择初二再去，一直到初五，都会有人带着香烛去石林山寺。总之石林山寺的敬神活动算是我们镇最有名人流量最大的民俗活动。
如果没有爆竹和满地红屑，没有来来往往的香客，没有沿路摆设的摊位，没有山寺大门外长长的停车位，石林山寺就是一个群山环绕、环境幽雅的寺庙，冬日里山鸡椒花寂静又热闹地盛开，水泥路在小小的拐弯处伸展进绿油油树丛，山坡下的荒田里许多虫子在繁衍生息，掉光叶子的南酸枣树黑黝黝的枝桠升向蓝天，我们走到菜园外面，看到蓊郁山林下面的寺庙一排安静朴素又庄严肃穆的大殿屋顶，斋堂下面的厨房冒出稀薄的炊烟。
这个地处深山的寺庙有三条路穿越群山，沟通四面八方，其中一条是我们刚才走过的水泥路，其余两条是小路，沟通群山。我们没有进寺庙里面去，走上菜地旁边的那一条，慢慢往山上走去。
小路两边植物更加茂盛，种类也更加丰富，路边自由生长着一丛丛乌蕨，一株粗叶榕结着毛茸茸的果实，光线阴暗处的乌毛蕨展开肥大的羽状叶子，各种蕨类都冒出拳头状的嫩芽。
路过一小片毛竹林，新生的毛竹竹竿上还有白粉，娟洁如山泉。“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每次走在毛竹林里，触景生情，情不自禁，想起那些咏竹的美丽诗句，奈何我记得太少，山里又没什么信号。
山路有一段是人工修筑的，用光滑的石头砌成，有的是台阶，有的是平缓的路面。一走出山林，在脚下延伸向上的光滑石头路面，反射着山头夕阳的光辉，一时亮得让什么也不看不清。一条会发光的小路。
路下方凹陷下去的平缓坡地上，种着一行行油茶树，那是一小片油茶树林。联想起在一些描绘意大利托斯卡纳乡村生活的书中看到的橄榄树林，中国的油茶林景观可一点都不比意大利的橄榄树林逊色啊。油茶林有人照应，树下面的杂木都被清除了，连路边的高大灌木都被砍掉了，枫树根部冒出艳丽的枫叶嫩芽。到秋天，就会有人来此收获油茶的果实，用来榨茶油。
我和慧慧闲聊着，说着工作的事情，没事可说的时候就把眼光专注到路边植物上、山上，山里氛围如此清幽，实在觉得这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珍贵，值得怀念。
走到高处，路断了，原来另一面山坡已被挖开，大概是要开垦成脐橙园吧。在眼前这些裸露的红壤之外，是夕阳下黛绿的群山，是我们从小生长其中的故乡。近处的沟壑村庄里有我们的小学同学，远处的山里有我们的初中同学，在那天边的山里有我们的高中同学，我们在山与山之间的狭长平地中生活，山脚下聚集着村庄，很多村庄的名字里有“坑”、“坳”、“岭”这样的字眼，平地上的庄稼喝着由山谷水涧汇聚而成的溪水，看着覆盖山峦的绿色，我们烧着山上砍来的柴做饭，我们在山上捡蘑菇，在山上摘野果，清明节跟着家长翻山越岭去扫墓，我们站在山上眺望远方渴望着外面的广阔世界，渴望着城市。不用多少年，我们只是去外面上个大学，坐火车穿过群山跨越平原穿梭在高楼之间，然后又回到这群山之中，静静地走过盘山公路，走在山谷里，走在山林小路上，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眺望。
眼中只有这群山——
水墨画一样简约的墨色线条，一条一条舒展在天空下，海水的波涛一样一波一波无穷尽，直到到天空尽头。在蓝色沉淀成紫灰色的西面天空底部，有一抹淡淡的晚霞。
“我很喜欢这样看山。”
“我也很喜欢啊。”
真好啊，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