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雨停却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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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把靠背调到最低，扶着陈奶奶过去躺好后，就拿着盆去厨房接热水。阿曼马上拿起另外一个盆去水缸里舀了几瓢冷水端了过来。奶奶出来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利索地把水兑好，又把肩膀上的干毛巾垫到陈奶奶的脖子后面，开始给她洗头。阿曼蹲在一边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

谷雨已过，时至暮春，淅淅沥沥的小雨挡了柳絮漫天飞舞的梦，也堵了阿曼想去集市的心。后来奶奶答应她只要雨停了就带她去集市买小糖人，还有她心心念念的诗词书。今天好不容易捱到雨停，又是周末，只要给陈奶奶换洗好，就可以去了。

阿曼，集市到晚上都开门呢，我们早早吃了午饭就去，不耽误。奶奶怕她慌，含笑道。奶奶，我不着急。阿曼摇了摇头。奶奶换了一盆水，又问，阿曼那么喜欢读书啊？先生说了，只有读了书才能懂善恶，才能成为品行高尚的人，就像先生那样。我想成为先生那样的人。阿曼每次一说到先生就滔滔不绝。先生又教你们背了什么诗啊？奶奶把毛巾包到陈奶奶头上，扶着她坐了起来。阿曼边把拐杖放到陈奶奶手里边说，先生教我们背了《游子吟》，说父母很辛苦，让我们一定要孝顺父母。

奶奶拿手绢帮陈奶奶擦了擦眼泪，心里一阵苦涩。想当年，陈奶奶也是一位体面的教书先生，哪知在她儿子七岁那年，丈夫暴病而亡。她提着一口气，辛辛苦苦地硬撑到了儿子大学毕业，就在谁都认为她终于苦尽甘来该享福时，她却突然像完成飞翔使命的气球一样，跌了下来，莫名其妙地在平地摔了一跤，摔坏了半边身子，也摔走了儿子。随着儿子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的脑子也越来越糊涂，时至今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先生说得对！千万要学好，不要像那个逆子一样，做人都不会，就算上了大学又有什么用？你陈奶奶当年为了他，又教书又做工，拼了命地供他读书，为了不让他受委屈，守了一辈子寡。他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啊，看你陈奶奶病了，拔腿就走，一走就这么多年！我那天追到了村口，他都没回一下头啊！说什么找了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姐，怕人家知道有个瘫痪在床的阿妈，这是什么理儿？百善孝为先啊……知道了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

陈奶奶拿着拐杖用力敲着地面，哇哇哇地喊着。听到奶奶说不说了，她才停下来。阿曼也不想听奶奶说，因为实在是已经听了太多遍了，每次照顾陈奶奶，奶奶都会说上一遍。陈奶奶的儿子在她心里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了。而且她认为这个坏蛋肯定看错了书，他一定没有看她们先生讲的书，要不然为什么都上了大学了，还不知道孝敬父母呢？

阿曼，拿扇子。好。奶奶已经给陈奶奶换好了衣服，阿曼拿着扇子站在边上，轻轻地扇着。陈奶奶扭头看着阿曼，嘴唇颤抖着泪流不止。奶奶已经去做饭了，阿曼拿了手绢帮陈奶奶擦了眼泪，说，陈奶奶，您别哭了，那个坏蛋不管你，但是我奶奶和李奶奶都会管你的，等我长大了，我也管你。要不我给您背诗吧，是我们先生教的。您以前也是先生，您肯定比我奶奶听得懂。游子吟，唐，孟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久违的阳光洒在了小院，饭菜似乎更香了。吃完饭，阿曼和奶奶把陈奶奶送到前院的李奶奶家，赶了小班车终于来到了镇上。奶奶紧紧地攥着阿曼的手穿梭在人群中，终于在问了几个人后，找到了书店。

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人擦身而出，奶奶愣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喊道，念晨？张……念……晨？刚出去的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奶奶后迟疑了几秒，原本温文尔雅微笑着的脸显得惊恐不安，说了句你认错人了，扭头就走。奶奶松开牵阿曼的手，追了上去，站住！你就是张念晨！你知不知道你阿妈在等你！你这个畜生！站住……

他有意躲避，走得飞快，奶奶担心着阿曼，叹了口气，拍了大腿一下，又赶紧返了回来。阿曼瞪着眼睛还呆立在书店门口，她听到奶奶喊了张念晨，她当然知道谁叫张念晨，那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奶奶回来拉着她准备继续追的时候，她依然一动不动。奶奶以为她着急买书，忙说，阿曼听话，奶奶等下一定给你买书，我们先去找个人。奶奶，阿曼带着哭腔说，他就是我们先生。谁？阿曼一字一顿地说，张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