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轻烟秋冬雨，炎炎夏日漏雨屋

        独怜诗之屋漏雨，且喜心灯又点时。飞鸟有声夏去早，落花无影秋何迟。屋子漏雨，怎么办？温和的办法是补上漏洞做好防水，激进的办法是拆掉屋子重建。前者叫改良，后者叫革命。改良坏处是生效慢，但是动静小，破坏小，能保住坛坛罐罐。革命坏处是动静大，破坏大，砸烂坛坛罐罐，但是速效。

        国人号称崇尚中庸，但实际观察下来，恰恰容易极端，我们的历史，是隔一个周期就要大乱一次。原因是屋子漏雨了，上者不补，一直折腾到梁柱歪斜，然后揭竿，把屋子推倒，建个新的。所谓家国，是帝王家国，他们是真正的房主。刚开始清醒，知道好房子要好好维护。子孙不肖，忘了这条，于是再次漏雨，再次梁柱歪斜。本来这是你家的房子，我是你家的长工，你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和我没关系，但实际上楼塌了大家都有生命之虞。

        国史就这样一轮轮复制，了无新意。中间付出最大代价的，总是贫民。三国纷争，六千万人消失；安史之乱，四千多万人殆尽。王朝战争、异族入侵、农民起义，每每都大面积地抹掉生命，毁掉文化。所谓大乱大治，其实是个谎言，大乱之后换汤不换药，顶多有一点点挨了巴掌之后的抚慰，但很快就出现新的乱局，百姓丰年仅能温饱，荒年饿殍遍野，没安生多久就开始陷入战乱。

        现在国人意识到房子不一定都要推倒重建。修补和加固，未必就不好，改良并不比革命低贱。如果改良做得好，可以不必劳革命大驾。牛圈每天清扫一次，或者隔几天打扫一回，就不至于积累出赫梯思牛圈那样的三百年积蓄，以至于赫拉克勒斯要用河水才能冲洗，那个河水就是革命。河水冲刷固然干净，可是不但冲走了牛粪，整不好牛圈一起冲毁。辛亥革命没有屠杀满清贵胄，没有一把火烧了紫禁城，这就是进步。

      改良很好，盯着屋子的质量，哪里有问题就赶紧修补，慢工出细活，不至于一把火烧光。首先屋子的主人，必须从法理上确认是百姓，不是朝廷或者政府，后者只能是物业。房主和物业，各有各的权利、义务和责任，既不能容忍庖代，也不能僭越。这点拎清楚以后，该怎么对待屋子，也就清楚了。

        当今中国，小的纷争撕扯不去管，真正严重的纷争撕扯，其实就是这种业主和物业之间的斗争，产权问题、边界问题、责权利问题还没有厘清，或者说没有达成共识。历史经验说，厘清本身就是一种改良，是今天改革中最硬的骨头，深水区，和它相比，其余改革都是啃软骨。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的凝聚力和创造力都会得到极大的释放。

        把改革进行到底，所谓到底，是真问题大问题不能绕着走，总归要有个方案。中国富了，家大业大，其实没有多少人愿意轰轰烈烈地搞破坏，毁掉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子。中国这个屋子，住得比以前好多了，但依然有漏风漏雨的问题，依然需要真正说清谁是业主谁是物业，但修补加固而非爆破拆除，已经基本是一个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