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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 | 一包红糖

2024-05-08  本文已影响0人  哑铃不沉原创

原创非首发,首发今日头条,ID:哑铃不沉的原创故事。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秘。

(一)

衣柜深处,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甄小果拎起那个塑料袋。袋子沉甸甸的。她把它放到床头柜上。她在床边坐下来,满腹狐疑地端详着那个红彤彤的袋子,心里泛起一些说不上来的复杂的情绪。她心里有一些犹豫,要不要打开袋子看看。

越来越盛的好奇心促使甄小果伸出了手。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打成死结的袋口,尽量不使袋口受到破坏。看到袋子里的东西,甄小果心里腾起一阵雾一般的窃喜。和她猜想的一样,里边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纸包上粗糙的几个黑体字映入眼帘——古法红糖。这是丁山老家才有的特产。

甄小果曾经多次跟丁山说,让他回老家的时候给她买点红糖。甄小果想起来了,丁山这次出差的地点,正是他的老家。他这是提前回来了吗?并且给她买了红糖!甄小果坐在床上,轻轻抚摸着那一块块整整齐齐摆放在纸包上的棕黑色的糖块,心里泛起一丝久违了的暖意。

就为这点心意,有些错,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甄小果把纸包重新包好,又把塑料袋按原样系好。然后,把袋子放回原处。关上衣柜门,她抓起床上装着换季衣服的编织袋,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又转身回到了床边。她把编织袋放到床上,拿出袋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按原样挂回衣柜里。既然他要给自己惊喜,那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吧?这样想的时候,甄小果心里愉快极了。她哼着小曲下楼。很主动地和楼道里碰到的两个人打招呼。

小区大门左边的花池边,两个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正聊得高兴。甄小果认识其中的一个老太太是隔壁楼道的,她便高兴地上前招呼。那老太太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哟,是你呀!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呀!”“是呀是呀,搬走以后,我不常回来。十来天前我来过一次,拿了东西就走了,也没有碰见您老。今天可巧!您老身体还好吧?”“还行,到了这年纪,没有大毛病也就算不错了……哎,你今天没骑车?”老太太面色慈祥,她看着甄小果,笑哈哈地说,“步行也好,能锻炼身体。”

老太太的话使甄小果愣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骑电动车来的。刚才一高兴,只顾和人打招呼,说笑,竟然忘记了电动车的存在。她一拍脑门,笑道:“呀,瞧我这记性,把电动车忘到楼道口了!”她笑着喊一句,“我骑车去!”便又跑了回去。

回到现在居住的小区门口,甄小果兴奋不减,她干脆从电动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子走,这样方便和人打招呼。她平时不大爱说话,今天却是见谁都想说两句。这么突然的改变,倒弄得对方反应不及,一脸尴尬。甄小果觉察到对方的不自在,她心里有些好笑。怎么地,熟眉熟眼的,见面招呼一声不是很正常的吗?唉,也怪自己,平时都不怎么理人家,这冷不丁一热情,人家当然不习惯了。

进了自家楼道,一步两个台阶上到五楼。她听到自家门内有说话的声音。她的嘴角立刻扬起一个喜悦的微笑,她的心也跟着紧跳了几下。她听到了丁山的声音。她忍住笑,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把耳朵紧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门内的动静。

听着听着,甄小果上扬的嘴角逐渐下垂,她的双眉一点点紧缩起来。她听清楚了。女儿跟丁山要钱,说是老师让交资料费。丁山没好气地说:“要钱要钱,天天要钱!我是开银行的啊?”女儿细弱的声音辩解道:“我哪有天天跟你要钱?平时根本就见不着你,我去哪找你要钱?我妈工资低,连件新衣服都不舍得买……”“她工资低,那是她笨蛋,挣不了高工资!要钱跟她要去,我没钱!”丁山的声音冰冷、坚硬。

甄小果掏出钥匙,想要冲进门内维护女儿。

钥匙没有插进锁孔。甄小果无力地垂下了拿着钥匙的手。她想到了那包红糖。如果现在进门,难免一场争吵,岂不是辜负了那包红糖的美意?婚姻中的两个人,总是要有一个人作出些牺牲的。甄小果心里很明白,在她的婚姻中,那个委曲求全的人只能是她自己。她把钥匙放回包里,默默地下了楼。

出小区,过马路,她走进了小区对面的一家小饭馆。不是饭点,小饭馆里没有客人。紧靠里边的收银台前,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剥蒜。她的两脚间散落着一堆零碎的蒜皮。女人拿起左脚边袋子里的大头蒜,动作麻利地剥去一层层蒜皮,把白胖的蒜瓣儿丢进右脚边那个黄色的小瓷盆里。小瓷盆里已经装了小半盆白胖的蒜瓣儿。

“我在这儿坐会儿行吗?”甄小果站在门口,轻声问那个女人。

“坐吧!”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说道。

甄小果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宽大的窗口望出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在小区门内追逐、打闹。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提着两个很大的塑料袋进入小区。前边的那个男孩儿边跑边回头去看后边的男孩儿,一下子撞到了女人身上。女人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手中的袋子脱了手,摔在地上。女人伸手抓住那个撞到自己的男孩,很大声地责备他。

剥蒜的女人听到吵闹声,站起来走到门口,向马路对面望过去。看了一会儿,见那个女人放走了那个男孩儿,她便又进来坐下,继续剥蒜。

“也怪不得这些孩子,现在是只顾着盖房,根本就没有给小孩子留下活动的空间!马路上车又这么多,……哪像我们小时候,空地儿多得是,一放了学,哪哪都可以跑玩儿!”女人剥着蒜,慢悠悠地和甄小果搭讪。

甄小果心思烦乱,本不想说话,可是坐在人家店里,自然也不能表现得爱搭不理,她见那个女人跟自己年龄差不多,便随口说:“咱们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的作业,放了学,可不就是疯跑嘛!”其实,甄小果的童年可不是在疯跑中度过的。她放学后要干的活很多:挎了竹篮子去田野割草喂猪,喂鸡;拉着平板车去荒地或是路边铲草皮垫猪圈;看护弟弟妹妹;做饭,洗衣服。甄小果是长女,父母都把她当大人使唤,只要不是上学时间,就总有干不完的活等着她。不过,现在想起来,不但不觉得那样的生活苦,反而觉得还很有意思。尤其让她难以忘怀的是下午割猪草回来,在打谷场上玩耍的情景。几个女孩子比着看谁的马车轱辘(侧手翻)打得圆,打得快,比比谁的前滚翻、后滚翻翻得利索。抓石子儿,踢沙包,跳皮筋,跳大绳……小孩子总能找到合适的材料给自己制造玩具。

想到这些,甄小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

“你也是这个小区的吧?”剥蒜的女人试探着问道,“我好像看到你在门口进出过……”

“啊,是啊……”甄小果盯着对面的小区大门,随口应着。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门内往外走。那个人正是她的丈夫丁山。他瘦高的身影走出大门,拐向右边,停在一辆红色的小轿车旁。他弯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开走了。

离得有点远,甄小果没有看清司机是什么人。她站了起来。

“走了?不再坐会儿?”剥蒜的女人抬头看着她,很客气地说,似乎意犹未尽,还没有聊够。

“啊,啊,不了,不了。本来想在这儿等个人,没等到……”甄小果意识到自己这样不辞而别、自顾自走出去很失礼,赶紧回头跟剥蒜的女人解释。

甄小果回到家,客厅里没人。甄小果轻轻推开女儿卧室的门,看到女儿正背对着门口写作业。甄小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轻声说:“欣欣写作业呢?”女儿“嗯”了一声,没有回头。从这一声“嗯”里,甄小果听不出女儿的情绪。她心里叹口气,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甄小果环顾空荡荡的客厅,心中五味杂陈。她走进厨房,在汤锅里添上水,准备做晚饭。她习惯性地添了三碗水,犹豫了一下,又接了一碗水倒进锅里。打开冰箱,蒸的包子只剩下一个了。她把包子拿出来,想了想又放进了冰箱。难得这会儿没有其他事要做,还是烙饼吃吧。

烙了三张饼,又炒了两个菜,小米粥也就熬好了,甄小果走出厨房,看看客厅墙上的钟表,已经六点半了。甄小果把葱油饼切成小块儿,放到一个大盘子里,用笼布盖住,又在上边罩了一个小盆。两盘菜也都用小盆盖上。她又回到厨房,开始清理台面、水池和油烟机。这些干完之后,她又把厨房的地面也擦了两遍。看看再无事可做,她便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顺手拿起沙发上的一本杂志。杂志被她翻过来翻过去,她却总也无法集中精神阅读任何一篇文字。

“妈,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都快饿死了!”女儿从卧室出来,说道。

甄小果醒过神来,抬头去看墙上的钟表——七点十分。她的心里又叹了一声。“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了!” 她声音轻快地说着,看向女儿时,她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一丝笑意。

“呀,这么丰盛呢!”女儿见到桌子上掀开“盖头”的菜和葱油饼,欢喜地蹦到餐桌边,伸手捏了一块葱油饼,很夸张地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妈,你烙的饼真好吃!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饼就好了!”

“这还不简单?你学会烙饼,以后天天烙给自己吃!”甄小果端一碗小米粥出来,笑着说,“别光顾着吃,盛粥去!”

“好好好,我自己去盛粥!我姥姥说得好--自力更生,吃穿不清!”欣欣给她扮一个鬼脸儿,进厨房去盛粥。

“十六七的大姑娘了,一点也不矜持!”甄小果和女儿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看到女儿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刚刚哭过了,她的心便又沉了一下。女儿的“欢快”使她愈发的感到难过。

“妈,你今天多做了一碗饭……”欣欣把粥碗放到餐桌上,说。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末了,咱得多吃点。晚饭后你也别再学习了,咱出去散步,把多吃的东西再消耗掉!”甄小果故作轻松地说。

“哎呀,你这不是既浪费粮食又白搭工夫嘛!”欣欣笑道。

甄小果深觉对不起女儿,是她把女儿带到了这个世界,她却没有给予女儿一个温暖和谐的家庭。她看着女儿,很认真地说:“咋会白搭工夫呢?食物进了肚子,通过运动,让肚子里的食物变成能量,滋养我们的身体,这跟什么也不吃可是大有区别的呢!”这样说的时候,甄小果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了那包方方正正的红糖。凡事总是要向最好的方向去努力的,她想。

“妈,你有没有想过……和我爸分开?”欣欣低头吃饭,却突然抬起头来,盯着甄小果问道。

甄小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却看到女儿的眼中已是泪光点点。“你,你怎么了,欣欣?你怎么会这么问?”她放下筷子,强压内心翻涌上来的感伤。

“我知道你过得不幸福!我已经长大了,你不必顾忌我!他天天不回家,你还跟他过个什么劲儿!”欣欣说着,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她抬起手背,在脸上胡乱蹭着。“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这全都是他的错!他不配做丈夫,他也不配做父亲!离开他,我们一样能过得很好!”欣欣几乎是喊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好欣欣,别难过,我们俩也能过得很好的!”甄小果慌忙起身,过去抱住女儿的肩背,抚摸着女儿的头,拍着女儿的背,极力安慰她。她自己的眼泪却也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些坚硬的东西开始动摇,且大有一触即崩之势。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个家,还需要她来支撑,这口气不能泄!

夜深了,甄小果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是一片混乱的跑马场,无休止的喧嚣使她的睡眠无处落脚。明明是又累又困,脑子里却混乱而又清醒。女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和丁山离婚,摆脱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日子。回首相识到结婚,再到如今,值得怀念的日子并不多,倒是一次次的伤害使她难以忘却。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没有答案。女儿很明确地表示,希望她离婚,她不可能自欺欺人地说不离婚是为了女儿。那么,是为了让自己有个依靠吗?这可真是一个笑话!丁山常常日不着家,夜不归宿,她究竟能依靠他什么?是不甘心吗?好像有点,毕竟,她为这桩婚姻付出了那么多,但凡有一点向好的希望,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想到希望,那包万方正正的红糖又开始在脑海中飘荡。那会是她想要的希望吗?

一夜无眠。天朦朦亮时,甄小果才似睡非睡地打了个盹儿。闹钟的铃声把她从混沌的状态中唤醒。眼睛酸涩胀痛,四肢酸沉。她轻唉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准备早餐。

丁山又是一夜未归。甄小果没有打电话询问他。她知道,问也白问,不过是再受些闲气罢了。

女儿吃过早饭,上学去了。甄小果很快洗涮碗筷,换了衣服去上班。新的一天,新的一周又开始了。她不肯放弃那仅剩的一点希望,即便那希望渺茫得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根细弱的稻草。也许,她想,就此能够上岸呢?

到了晚上,丁山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到了周四,依然还是没有见到丁山的身影。

甄小果不肯彻底泄气。再有三天,到了周日,大姨妈就该来了,每月的这几天都腹痛难忍。别人告诉她,提前喝点红糖水能缓解疼痛。她这才几次跟丁山说,让他回老家的时候给她捎些正宗的、地道的红糖。

丁山出差前,他们俩人大闹了一场,丁山还动手打了她。她以为他早就把自己的话丢到脑后去了,谁知他竟记在了心上,真的为她买来了一大包红糖。想想也是,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不就是手机上的一条暧昧短信嘛,干嘛要那么较真,干嘛要和他闹呢?

这几天,甄小果内心的期待与日俱增。丁山一直没有回家,她不愿意往坏处想他。她总跟自己说,他一定是想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才把红糖拿回家,用这样的惊喜制造一点小浪漫,来求得她的谅解。那么,谅解他吗?当然!为什么不呢?经营好自己的婚姻,这是甄小果很小的时候就许下的心愿。打从记事起,她见惯了父母之间的拳脚和语言暴力。她无法评判父母的是是非非。但她幼小的心里却早早埋下了一颗不甘的种子。她不相信,幸福都是别人家的!她不相信,自已不能拥有幸福的家庭生活!

周六早上,甄小果照顾女儿欣欣吃早饭,打发她去上补习班之后,开始在厨房翻找红糖。她记得上次吃过之后还剩了一点。她想找出来先抵挡一下。既然知道丁山又买了那么多红糖,她便不肯再去买了。要是买多了,那得吃到猴年马月啊!在一个抽屉的角落,她发现了那个装着红糖的瓶子。拿出瓶子,甄小果大失所望。瓶子里剩下的红糖连瓶底都遮不住。这么少,怎么够呢?

甄小果坐在餐桌边,看着桌子上的小瓶子发呆。墙上的挂钟滴嗒滴嗒地发出响声,一声声都在提醒她,老房子里有包红糖,那是丁山给她买的。

阳台上一声脆响,把甄小果吓了一跳。她跑到阳台一看,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玻璃,一洼水里趴着一枝龟背竹。她正要蹲下身子去捡起那枝打蔫的龟背竹,又是一声震响,惊得她抬头去看,却是一扇窗被风吹动,狠狠地撞上了窗框。她明白了,伤害龟背竹的凶手,正是这扇立场不坚定的窗扇。她赶紧去关窗。好冷的风!她温热的身子被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激零。一个痛快的喷嚏喷涌而出。紧接着又是一个,声音极其响亮。楼下有个男人闻声抬头。她赶紧往后撤身,躲过了那个男人好奇的目光。这样的景象有些滑稽,她不觉轻笑出声。

收拾了阳台上的碎玻璃和水渍,又找了个空瓶子,添了水,把那枝可怜巴巴的龟背竹插进去。拿起龟背竹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最高那枝的半腰处居然冒出了一个尖尖的、嫩嫩的芽苞。这枝龟背竹是半年前在路边买的,当时是栽在一个很小的、软塌塌的塑料盆中,有五片叶子。买来后,甄小果和女儿一起把它移栽到了一个磁盆里。浇水,施肥,龟背竹却一直呈现出不死不活的状态,叶片干巴,毫无光泽,仿佛自从来到她家,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想要扔了它吧,摸一摸叶茎,是硬挺的,那就是还活着。可是留着它,大半年了却没有再长一片新叶。

欣欣说:“扔了吧,一点生气也没有,半死不活的,看着闹心!”

甄小果也很犹豫。网上说,从气根下方剪断,可以再移栽。她便果断地从三个叶片下方的气根处下剪子。剪断主茎之后,她把气根剪短了些,把它插进了一个瘦高的玻璃瓶中。反正也没多大指望,死马全当活马医呗。

此时,看见龟背竹上的嫩芽,她十分惊喜。仔细端详那株缺少生命活力的龟背竹,她的心中感慨万分。生命真是神奇的东西,本来已是判了死刑的,却意外地又焕发了生机。再回头去看截去一截的老株,居然也拱出了嫩乎乎的一个芽尖。

又一阵冷风透窗而入。甄小果关上窗,换了衣服,拎着一个布包出门。已是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必须得去老房子那儿把厚衣服拿回来了。

(二)

甄小果从民政局出来,天上正飘着小雨。在这万物萧条的深秋,甄小果的婚姻画上了句号。丁山跟在她后边走出民政局的大厅。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丁山昂着头,目不斜视,径直迈大步下了台阶,走入雨中,钻进一辆停在台阶下的红色的小轿车。

甄小果站在台阶上,看着那辆红色的小轿车激起如浪的水花,疾驰而去。她的内心一片空旷。十六年的婚姻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她所有的用心都演变成一场荒唐而可笑的独幕剧。她又想到自己的父母,心中更加悲凉。难道婚姻不幸也会遗传吗?如果真是这样,她宁可女儿欣欣永远不要走进婚姻。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过就是孤独,至少不会受到伤害。

走下台阶,走进雨幕。深秋的雨水冰冷地浇在头上,淋在身上。梦终究是梦,无论怎样美好的梦,也都会有醒来的一天。

回到家--不,这已经不再是她和女儿的家了,她和女儿得在一周之内搬离这里——法院把这套房子判给了丁山。和丁山生活了十几年,甄小果这才发现,自己除了女儿,居然是一无所有。她微薄的工资几乎全都补贴了家用。

湿哒哒的衣服粘在身上,每走一步,鞋子里便发出刺耳的响声,这中走在泥浆里的感觉使她十分难受。她来到餐厅,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酸软无力。缓了好一阵,她才挣扎着起身,脱下湿衣服,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家居服。

人活世上, 怎么能和自己过不去呢?忍让,妥协,到最后,不还是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吗?她再一次深深地意识到,任何的付出都不该交付给不值得的人。否则,无异于自轻自贱,自我伤害。

厨房还保持着前天晚上的样子。地板上散落着碎磁片,那是丁山朝她摔过来的碗碟、盘子。靠近门口的地方,斜躺着一口汤锅,那是丁山砸她时扔出去的。看到那口汤锅,甄小果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还好躲得快,那口飞射而来的不锈钢汤锅只是在她的左肩擦蹭了一下,便砸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玻璃门真结实,被这样砸了一下,居然只是裂开了几道缝,却没有破碎。

那包红糖也散落在门口,那也是丁山砸向她的武器。红糖飞来的时候,她躲闪不及,甜蜜而坚硬的糖块正中额头,给她的额头留下一个红红的肿块。现在,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额头上尖锐的疼痛了。她轻抚额上那个已经消去了一些的肿块,心中也不无庆幸——只是红肿而没有破皮,应该是很快就可以恢复的。

甄小果拿过扫帚和簸箕,开始收拾厨房。晚上,女儿欣欣想要从姥姥家回来和她一起收拾衣物,她没有答应。她不想女儿看到这一地的狼藉。

汤锅被砸得凹进去好大一块。甄小果把汤锅捡起来,小心地避过碎磁片,走过去把汤锅放到了煤气灶上。地上的碎磁片也不管大小,统统扫起来,倒进垃圾桶。那几块散落的红糖也一并丢进了垃圾桶。

厨房收拾干净,甄小果又把客厅地上的靠枕、摇控器、烟灰缸等等一一捡起,归位。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甄小果跌坐在到沙发上,浑身瘫软。这样的一番折腾,几乎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得休息一会儿,才能去做饭。晚饭的时候,甄小果跟女儿欣欣说:“离婚手续已经办好了。一周之内我们要搬出去……”

欣欣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甄小果继续说:“那套老房子是你爸的婚前财产,这套房子归你爸,他会给我们一半的房款……”

“你为什么不要这套房子?”欣欣放下筷子,很平静地问道。

甄小果看着女儿欣欣,脸上浮现出一抹愧色:“我没有那么多的钱给他……我的工资低……”

“我知道!”欣欣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有些急躁,“我知道,这么多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花的都是你的工资,他从来没有给过你钱,你怎么可能存得住钱呢?妈,你太老实太好欺负了!他是过错方,就应该让他净身出户!”

“你别担心,我已经找好房子了,租金也不算贵,这些钱够我们生活的,你将来上大学的费用也不成问题。”甄小果见女儿不开心,连忙安慰女儿。

“妈,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为你感到不值!”欣欣气愤地说,“为了一包红糖,他都能对你大打出手,真不是东西!你要不拦着,我非得上去搧他不可!”

“不是红糖的事……”甄小果说。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欣欣欲言又止。停一会儿,她说:“妈,你放心,我永远支持你!你也不用担心今后的生活,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挣钱养活你,给你买大房子!”

“好好好!有个好闺女比啥都强,我就等着享女儿的福了!”甄小果高兴地说,她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想一想,她又说:“你将来结婚可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好的人!”

“我才不结婚呢!就咱俩过!”欣欣笑道。

“傻闺女,女人哪有不结婚的,不让人笑话吗?”甄小果嗔怪道。

“谁爱笑谁笑呗!关我屁事!我要自己为自己买红糖,我要自己为自己挣出幸福的日子!”欣欣豪气满怀地扬起手臂说,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向母亲保证和承诺。

甄小果微笑着摇一摇头,她心里却是赞同女儿的。女儿说的对,凡事都要靠自己,不能一味依赖,不能毫无原则地妥协。

甄小果看到女儿欣欣不但没有因为父母离婚而沮丧,反而像是卸下心中重负一般地轻松愉快,这使她心中也轻松了许多。相对于过去的生活,女儿好像对将要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和向往。这使甄小果越发懊悔自己没有早做决定。为了一包红糖——一包虚幻的红糖,她不但再次伤害了自己,也更深地伤害了女儿。这都是她的错啊!看着女儿满脸豪情地规划未来,甄小果心里坚信,女儿的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生活,她一定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到最幸福的生活!

作为母亲,甄小果想,她不但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为母女俩挣出一份无忧的生活保障,而且,她还要用自己的坚强和不屈为女儿作出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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