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一二三” —— 2019,让我们和阅读谈恋爱
但愿这个像幼儿园口号一样的标题没有把你吓跑~介绍一个私藏作家新井一二三,推荐一本有趣的书《我和阅读谈恋爱》。
新井一二三,新井是姓,一二三代表一月二十三日出生,她是个日本人,用中文写散文的日本女作家。读她的散文,既有中文的丰富内涵,又有日文的清新语感,像跟一个熟悉日本文化的本土作家聊天,很是惬意。
《我和阅读谈恋爱》通俗地讲,就是一本读后感的合集,记录了三十多名日本近现代作家和他们的作品。但它并不是一堆死板的读后感,它讨论日本文学的历史和现状,介绍有趣的小说故事,也聊聊作家们的八卦,像周末早晨翻开的读书杂志,满满干货,读起来却没有负担感。而吸引我的是,这些读书随笔并不是简单地复述和介绍书籍,它也涵盖了作者对于“文学发展”、“女性主义”、“战后教育”、“日本经济衰退”、“与中国的文学渊源”等方面的看法和探讨,可以看作是一场以日本文学和社会为视角的小型思想沙龙。
通过这本书,你可以了解一些日本文学的小常识。比如在日本,除了科学课本,几乎没有横向排版的书籍,所以一般看到的都是从右到左的竖写日文小说。因此作者新井就介绍了一本日英双语横排小说——水村美苗的《私小说from left to right 》。
再如,日本的传统诗歌包括俳句和和歌两种,传统诗歌的节奏似乎刻在了日本人的文化基因上,很多上班族退休后会把写诗当成爱好,结集出版。在此,新井也推荐了歌人俵万智的新作《百人一酒》。
另外,新井还揭发了一些不为外国人所知的“小黑幕”。在国际上鼎鼎大名的小说家大江健三郎和村上春树,他们的作品《海边的卡夫卡》和《愁容的童子》虽然在销量和评价上获得了大众的支持,但在日本文坛却备受冷遇……将这本书通读一遍,读者也就对日本文学的种种有了大概的了解。
而在谈到现代日本文学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私小说”(即作者用自己可耻的人生,引起读者的好奇心,从而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和“无赖派”(作者利用自己异常的行为和文章的娱乐性吸引读者)时,新井明确表示了反对的态度。她引用了水村美苗的一段精彩评论:
“小说家写自己人生的小说,无论用哪个语言写,都显然最容易具有‘真实的力量’。因为个中有一个人的人生本身。因而,无论用什么语言写,小说家都得经常而永远地克服一种诱惑:与其卖自己的文章,宁愿卖自己的人生。何况,我们人类,无例外地,对别人的不幸,比对别人的幸福还感兴趣。所以,小说家得经常而永远地克服最大的诱惑:想卖自己的不幸。在这意义上,对小说家来说,最大的不幸是:社会上以为,小说家贩卖自己的不幸是文学行为。”
这段评价真是一针见血,点出了“私小说”和“无赖派”的悲哀。不可否认,每个作家的人生经历和思想观点都会或多或少体现在文学作品中。但如果为了小说能博人眼球,作者就肆意炒作自己,贩卖“炫富”、“赌博”、“嗜毒”、“出轨”、“殉情”等等的狗血情节,往往作者就会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局,写出的作品也会误入歧途。
我很赞同新井和水村的观点,我认为写作应该出于热爱,而不是讨彩;好的作家要善于洞察生活,而不是扭曲自己。其实,写作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有思想,自然也就想表达。甚至对于某些特别痴迷文学的人来说,文学对他们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他们一天不写出个上万字还觉着不痛快。这种与文学的迷之羁绊,被《快乐的书架》的作者津岛佑子描写得十分形象:
“幼小时期去附近的庙会,站在杂耍棚外边的感觉,跟我对‘文学’的感情是相重叠的。我猜想帐篷里头会有长颈人、单眼人,或者母亲讲过的山姥等。过来吧,跟我们做同伙啦,你想逃走也不可能,他们似乎在说。帐篷的炯炯灯光跟那声音一起绑住我不让走。”
可以看出,新井是“女性主义”的忠实捍卫者。她介绍了前卫的女性主义作家笙野赖子的新作《水晶内制度》,抨击日本社会本就为男性设计,始终结构性地排斥女性。虽然过去二十年,日本女性的就业率大幅提升,但很多妇女生育后还是会选择回归家庭或者从事兼职的工作,难以获得经济实力和社会评价上的真正平等。即使是全职女性,在职业的选择上,也多为护士、老师、售货员等传统职业,并没有鼓励女性在医生、律师、科学家等高知高薪领域扮演主力角色。
在两性关系上,新井提出,日本现代人的性意识甚至落后于江户时代人的。江户时代的日本女性有着独立、主动、充实的性生活,恋爱意识相当开放自由,同性恋也并不少见。这确实让我有些吃惊,与我脑海中穿着和服、文静娴淑的日本女性形象大相径庭。
而当提到日本独立女性的不婚现象时,新井推荐了谷村志穗的报导文学《也许不结婚症候群》。在大都市里,越来越多的单身女性拥有一定的工作地位和独立生活能力后,对结婚的需求也不再强烈。社会越成熟,女性可做的选择也就越多,但对女性而言,要做出成熟的选择也并不容易。新井这个“女性主义”的捍卫者并没有大肆地宣传不婚,也不是简单地判断对错,而是尊重自由、尊重选择。
这本书引发我思考的还有日本的“战后教育”,新井举的两个事例让我印象深刻。
一是日本推行的“教育宽裕化”政策,日本公立中小学的教学内容减少了三分之一,夏目漱石等近代文豪的经典作品被通俗歌手的易读歌词取代,小学生记住圆周率从“3.14”变成了“大约3”……这究竟是一种为了放飞学生天性的减负?还是一种知识储备和学习能力的倒退?在这一点上,我也和新井一样抱着担忧的态度。诚然,教材和教育的改革势在必行,但在增加趣味性和科学性的同时,传统教育中的常识性和经典性也不该被忽略。我们提倡宽松的学习氛围,但反对敷衍的教育态度。
二是日本在东京都设立“国立市文教区”,鼓励学校、图书馆、文化古迹的建设和维护,禁止酒吧、舞厅、赌博场等娱乐场所。曾有建筑公司在文教区盖起十四层公寓,遭到民众的强烈反对后,法院判决拆除八楼以上,超出行道树高度的部分。在这个功利浮躁的现代社会,能给市民群众留下一片精神文化的净土,也是日本政府重视文化保护和后代教育的有益尝试。这么一来,日本人倒显得有些古板但可爱了。
90年代后,日本遭遇了两次金融危机的强大冲击,日本经济增长缓慢,甚至出现了负增长。日本民众在担心经济衰退的同时,也忧虑“宽松世代”的废材青年们能否扛起未来的重任。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的阅读界出现了老书复活的趋向,已故作家山口瞳的旧作《礼仪作法入门》等登上了畅销书的榜单,迷茫的日本人试图从旧书中寻求传统的秩序和生存的门道:
“今天的日本人普遍茫然,丢失了族群的历史,也找不到集体的方向。山口瞳作品里忽隐忽现的深刻丧失感,其实今天的读者都蛮熟悉。我们正在经历着经济衰退期的寂静悲哀。”
新井如是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日本人会这么“丧”下去,正如日剧《宽松世代又如何》一般,所谓“垮掉的一代”也终将面对现实、肩负未来。毕竟用长远的眼光看,“世界不是越来越好也不是越来越糟糕,而是有时进步有时退步,曾有过荣华的年代,也经历了破坏,今日困境不过是悠久历史上小小挫折而已。”
最后,聊聊“日本人的中国幻想”。单从文学的角度上看,日本人对中国古代文化真是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因为对日本人而言,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异域风情,有很多小说都喜欢以古代中国为背景,比如新井推荐的两位作家宫城谷和辻原登。
看到这里时,我忽而记起小时候在外公家度过的暑假。外公有一间超大的书房,我小时候的乐趣之一就是在书房里摆弄各种各样的陶瓷和翻看似懂非懂的书籍。在外公的书架上,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日本作家的名字井上靖,也第一次读到日本人写的中国小说《杨贵妃传》。后来,我才陆续了解到这个作家的更多作品《楼兰》、《敦煌》……每一部都是充满诗意的中国故事。日本人该有多痴迷中国的历史文化,才能写下这么多关于中国的精彩小说,怪不得新井自己都说写中文的生活魅力无穷。
关于新井一二三的《我与阅读谈恋爱》,可以聊的话题还有很多,像“御宅文化”、“文人美食家”、“日本人和诺贝尔文学奖”……它一点也不深奥,浅显易懂,却引发了我的思考,打开了我的话匣子。这是我喜欢新井并向你推荐的原因。
2019,让我们继续和阅读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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