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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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和美兰在地里收割玉米，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太阳下山，暮色苍茫，忽然美兰不见了。
他向四周张望，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手，在田地里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美兰的名字，可无人应答，喊声在无边的旷野里回荡……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躺在身旁的吉星拼命地摇着爸爸的胳膊。
她被爸爸刚才的样子吓坏了。只见爸爸的胳膊、腿在抽搐，头左右摇晃，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有话说不出来，很难受的样子。
大军猛地一睁眼，看了看天花板，定了定神，原来自己梦魇了，他又梦见了妻子。
自从妻子美兰去世后，这半个多月来，他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每天浑浑噩噩，晚上一闭眼就做梦，经常做这样的梦。他扭头看了看女儿，问：“星，吓着你了吧？”
“爸爸，你是不是做恶梦了？”吉星关切地反问。
“嗯，梦见你妈妈了。”
“我也梦见妈妈了，梦里她给我讲童话故事呢。”吉星的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随后，眼里又有了泪水，憋了憋嘴，说：“爸爸，我想妈妈了！”
“好孩子，不哭，妈妈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不想看到你哭，她要我俩好好的。”大军侧着身子，伸出手来，一边拍着女儿的被子，一边安慰女儿。
他抬头看了看时间，刚过6点钟，女儿7：40到校就可以，自己上班也来得及，时间充足。
他对女儿说：“你再躺一会儿，爸爸这就起来做饭，吃完饭你去上学，爸爸今天要去上班。”
大军一轱辘从炕上爬了起来，快速穿好衣服，下了地，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开始烧火做饭。
吉星随后也穿好了衣服，把被子叠好，放在炕梢的炕琴里，然后下地给爸爸烧火。
水烧热了，爸爸盛出一些倒在洗脸盆里，留着给吉星洗脸用，毕竟还是初春的天气，料峭春寒，不能着凉。
锅里呼呼地冒着热气，大军把淘好的大米下到锅里，在锅里留好适量的水，盖上锅盖。吉星坐在小板凳上烧火，火光映红了她的小脸。
吉星今年9岁，长了一双毛嘟嘟的黑色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两道弯弯的柳叶眉，梳着的低马尾，睡了一宿觉，头发乱蓬蓬的。
她看着做饭的爸爸，那张国子脸更加瘦削了，下颌线明显，眼窝深陷，表情木然。
自从妈妈走后，爸爸就像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只是偶尔问问吉星，作业做完了吗？饿不饿？他经常望着远处发呆，两人晚上也不看电视，天黑了，就早早躺下睡觉，家里安静得有点可怕。
吉星特别懂事，妈妈去世之后，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学习不用爸爸操心，每天做完作业，帮爸爸烧火做饭，扫地擦灰，做各种家务，替爸爸分忧。起床也不用叫了，看爸爸起来，自己随后也起来。洗脸，刷牙，梳头这些自己都能做好。
妈妈在世的时候，会早早起来做饭，爸爸也随后起来，去院子里干些杂活。
吉星贪睡，早晨常常赖着不起来，特别是天冷的时候，妈妈一叫她，她会不耐烦的说，我还没睡够呢，再睡会。即使醒了，也不起来。
妈妈会催她好几次，直到最后一次，对她喊，再不起来上学就晚了，你这个班长要是迟到了，不怕让老师同学笑话，就这句话管用，她马上麻溜地起来。
吉星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漂亮，活波，聪明，听话，学习好，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班级，不能让别的同学抢了先。
以前，妈妈会给她梳头，有时梳两个麻花辫，有时梳一个高马尾，再别上她喜欢的小头饰，这些小头饰，是妈妈带她去集市上买的，别在头发上特别好看，校服被妈妈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清清爽爽，别的同学都很羡慕她，她自己也感觉很神气。
可妈妈走后，没人再给她梳头，记得那次，她让爸爸梳头，爸爸笨手笨脚，把辫子给梳反了，还是隔壁的王嫂帮着梳好的。
后来，吉星不梳辫子了，她把前面的头发梳光滑，在脑后用皮套扎个低马尾，高马尾她梳不好，上面总是呛毛呛刺，下面还有碎头发，那些小头饰也不戴了，脸上也少了往日的笑容。
把米下到锅里后，大军又在液化气罐上炒了一盘土豆丝，煎了两个鸡蛋，土豆丝切得有点粗，味道也没有妈妈做得好。
吉星把锅烧开后，把灶台前收拾干净，然后自己洗脸，梳头，刷牙，之后放好饭桌，拿碗筷，准备吃饭。两个人默默地吃完早饭，吉星收拾碗筷，然后换上校服，背上书包去上学，学校离家不远，不用接送。
大军在邻村的一家镁砂厂上班，给妻子办丧事期间，厂里给了半个月假，今天第一天上班。
吉星在村小学读三年级，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从一年级开始，老师就让她当班长。
妈妈去世前后，她变化很大，以前性格开朗活泼，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但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妈妈以前经常教育她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走出农村，才能有出息，不能像父母那样，没文化，吉星记在心里，刻苦学习。
大军在23岁那年，经媒人介绍认识了妻子美兰，他俩都是家里老大。美兰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母亲在她初三那年去世，父亲在妈妈去世后没有再娶，独自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
美兰非常懂事，初中毕业后帮父亲料理家务，干农活，她性格温和，沉静内敛，手脚麻利。大军也是初中毕业，为人憨厚本分，勤劳朴实，当地矿产资源丰富，他在邻村一家矿上做工。
两人脾气相投，相处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吉星。
初为人父的大军，是个女儿奴，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女儿就裂开嘴笑，逗她玩，常把他放在自己的手掌心，向上抛，再双手接住，吉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美兰在一旁只是笑，叮嘱大军别失手摔了孩子。
吉星一天天长大，上了村里的幼儿园，大军在节假日，会领着美兰和孩子去县城的小公园玩，里面有不少游乐设施，吉星开心地玩，她最喜欢坐旋转木马，三口人每次去都会拍不少照片。
可是，天不遂人愿，突如其来的一场疾病，给这个家庭带来阴影。
一年前的一天，美兰感到肚子疼，去村里的卫生所开了些药，以为吃些药就能扛过去，可是不见好转。她疼得厉害，去了县医院。经检查，情况不太乐观，大夫医术有限，怕耽误病情，转诊到了省城大医院，最后确诊为恶性肿瘤，需要手术，手术做得很成功，美兰的身体慢慢康复。
在医院的这一个月里，只有大军一个人在医院陪护，吉星由爷爷奶奶照看。
大军为美兰端屎端尿，擦身喂药，精心护理，他吃不好睡不好，担心病情，辛苦劳累自不必说，看着妻子病情有了好转，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次生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借了外债，但这些不要紧，只要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就行了，钱可以再挣。
回到家里，妻子的身体慢慢康复，能下地走动了，能洗衣做饭了，能下地干活了，情况越来越好，这个温馨的小家庭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一场意外，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灾难。
半个月前，美兰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准备回娘家看望父亲，娘家离得不远，坐小客车20分钟就到了。
她在下午回家过马路时，发生了车祸，被一辆出租车撞出老远，出租车司机醉酒驾驶，美兰当场昏迷不醒，岳父急忙找人通知了大军。
到了县医院，还有一丝气息，大夫说，人不行了，大军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哭着去求医生，哪怕有一点希望，也要抢救妻子的性命。
大夫摇摇头，大军不停地给妻子做人工呼吸，双手按压她的心脏，他要唤醒妻子，那么重的病都能治好，他不相信妻子会离他而去。可是，已经无力回天，妻子还是走了，年仅34岁。
按当地的习俗，年龄小，又是车祸去世，可以直接下葬，可大军坚持按去世老人的习俗给妻子操办，他给妻子守灵。
那几天，他精神颓废，面无表情，两眼呆滞，不吃不睡，别人劝他吃点东西，睡一会儿，他说，吃不下，睡不着，他说，他喜欢听哀乐，他说，他要多陪陪妻子。
那时吉星还不懂死亡的真正含义，只知道妈妈不在了。
爷爷奶奶看在心里，疼在心里，他们也住在村里，想把吉星接过去，减轻儿子负担，可大军没同意，他说，吉星是自己的精神支柱，自己要带在身边。老人知道，这是儿子的劫难，只能自己挺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天气渐渐暖和，春天来了，树绿了，花开了，冰雪消融，转眼到了五·一劳动节。
老师布置同学们写一篇关于春天的作文，吉星说，爸爸，五·一节放假，我们去公园吧？大军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
五·一那天，阳光明媚，公园里人流如织，来游玩的孩子特别多，到处花红柳绿，欢声笑语，吉星玩了好多游乐项目，有充气城堡，海洋球，旋转木马……
吉星玩得非常开心，在旋转木马上大声地笑着，阳光洒在孩子兴奋的脸上，大军的心里也很欣慰。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孩子的笑声了，没有看到孩子的笑脸了，生活还要继续，不能总是活在失去美兰的阴影里。
从孩子身上，他又看到了希望，他想，以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