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与妻书》—毅然赴死

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是说你生气了，那我就给你解释我为什么希望你先我而去，我为什么会说我宁愿你比我先离去呢？原因是我觉得你的身体那么地柔弱，你肯定不能承受住失去我的那种悲伤，这个“禁”就是承受得住。那么吾先死，留苦于汝，吾心不忍。如果我先你而去，我一想到把你丢下了我就很难过，所以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宁愿希望你在我之前离去，你在我的怀抱里离去，把悲痛都留给我，让我来承担。

这个讨论其实是一种非常形而上的，精神世界很丰盈的人彼此之间到了晚上花好月圆的时候、风清月朗的时候，他们会讨论我们两个应该谁先离去呢。可是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了。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谁知道我终究还是比你先死，可是我真真地不能够忘掉你。这个文笔好惊人，它好在哪里呢？就是细节。

这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在说我们有多么好，多么重，没有细节，其实都落不到实处。正因为那些细节，你的感情就不空洞，所以你在回忆的时候这个人就是音容笑貌，都会在你的眼前，你好像看得见他，所谓的念念不忘就全都在细节里，这就是好文章。

接下来写，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栖之所。这个就是在讲，当年我们居住的那个房子是什么样的。这个房子现在还在，林觉民的故居就在福州，我去年还到那里去看过这个房子，在福州的三坊七巷，现在是一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所故居原本是林觉民父辈七户人家共同聚集在这里，院中有一个小屋，双开间，一厅一房，坐北向南的这个房间就是林觉民夫妇的居室。里面现在还有林觉民夫妇的雕塑，还有当年的一些照片。如果说我们听完这期解读再到福州三坊七巷，一定要去看一看。

林觉民回忆那个往事，大概是在两个人刚刚结婚三四个月的时候，适冬之望日前后。望日就是农历每一年的十五月亮特别圆的时候，所以要望望月、望星。那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呢？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月光透过那个稀疏的梅树照到房子里，就像被筛子筛过一样，变成散碎的影子，非常美。现在去看那个院子，里面还有梅花，有竹子。

林觉民夫妇的居所是一个二层的小楼，就叫双栖楼，双宿双飞，这就是两个人共同拥有的一段美好的记忆。所以我们读到这里有没有感受到，我们之所以忘不掉一个人，是因为忘不了那些美好的部分。所以不管感情的结局怎么样，如果在两个人彼此陪伴的那段时间里有很多美好的回忆，这就是很珍贵的。

在这样美好的月夜里面，我们两个人在做什么呢？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这个“切切”也是小声说话的样子，就是两个人都在说悄悄话，可能会微笑、会撒娇、会有一点点小游戏，非常亲昵。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我们不仅仅是身体上非常地亲昵，两个人感情首先是身体上的连接，但是我们那种精神的默契也非常畅通无阻。什么事不可以说呢？什么样的感情是不能够彼此分享和互相理解的呢？

正因为好到了这种程度，如今一旦撕裂开，觉得好痛，那个痛是从身体到精神都在发抖。及今思之，空余泪痕。这句话非常催心肝，但是肝肠寸断的事情你要平平淡淡地写出来，这是高贵的克制，这就是好文字。纳兰容若那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也只是这么淡淡地说，空余泪痕。你看得见那个时候的人，你心里还有那种强烈的感情，可是这一切都要逝去了。所以文学的力量会把这个感情非常大地推到我们面前，一下子撞进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