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
我有个亲戚是个疯婆子。当我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七十几岁的老太太了,不定期地背上几个锅碗瓢盆独自流浪到很远的地方去,从一个县城到另一个县城。家人千辛万苦把她寻了回来,一不小心没盯紧,她又出走了。
这个戏码上演了很多年,她似乎对这个游戏乐此不彼,家人也渐渐地麻木了——疯婆子不在外面出事就行。
关于疯婆子的过去,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是后辈从各种地方听来的八卦,三分之一的事实,三分之二的脑洞。关于她的疯有几个版本,我听到的版本是:疯婆子是知青下乡,年轻的时候又美丽又能干,看起来前途一片光明,却不知道怎么的就嫁了一个普通农民,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就渐渐开始神神叨叨,最后疯了,谁都不认识,热衷于离家出走。“大概是心有不甘吧。”讲故事的人点着土烟,漠然地说道。
讲故事的人有口无心,听故事的人却动了情。在乡下,疯婆子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没有人去探究她那个看不见的世界,包括她的丈夫,她的儿女。我想她一定是在孤独和困顿中走向了一个世界。在那里,她背着自己的行囊走出了眼前的苟且,走向诗和远方,在那里,她没有结婚,没有孩子,逃离了土地和农村的束缚,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里,她实现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在那里,她永远是年轻美丽又能干的姑娘。
执念太深会发疯,疯子的世界有另一种真实。在张洁的《无字》里,疯了的吴为看见浴室里的旧瓷砖变成了一排牙齿,每一天,她都平静而仔细地刷着瓷砖上的污垢,一遍又一遍,如同洗刷自己一生的罪过。那是我第一次想要走进疯子的世界。
我挺羡慕疯婆子的,她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平行空间,用另一种方式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大部分人都被认为是正常人,但我依然会怀疑,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有一本很火的书,叫《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你会发现,疯子和天才的距离只是一纸之隔,在他们眼里,万物有另一种形态,思维有另一种逻辑。可惜的是,通向不同世界的门是单向的。
关于疯婆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故事,大多是那些叼着土烟,坐在榕树下大发时间的老人们嚼的耳根子。他们也会说其他的八卦,谁谁谁是信上帝的,简直神经病;谁谁谁三十几岁不结婚,有病;谁谁谁生不出儿子,没本事;谁谁谁总是批评政府,找死……思想的钢印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人身上,我们只会笃信自己的所看所听所想。
其实我在想,到底谁才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