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鼻与门闩
“在我小时候，外面经常发生战乱，身边发生的事，很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的父母经常出去营生，为了保住我们的小命，坚持把我和姐弟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回来之后呢，就给我们讲了很多外面发生的事情，这个故事就是其中一个，我的印象很深。”奶奶说道。
故事是这样的……奶奶清了清嗓音，娓娓道来：
门鼻与门闩是一对姐妹，与爷爷奶奶生活在那个年代的某个偏远小镇，靠卖豆腐维生。由于爸妈走的早，爷爷奶奶为了她们能够平安地长大，给这对姐妹取了一对粗糙的名字。
门鼻是姐姐，今年十三岁，门闩是妹妹，刚满五岁。
这日像往常一样，爷爷奶奶把做好的豆腐带到较远的镇上去卖，临走之前嘱咐她们把院门锁好，除了爷爷奶奶，任何人叫门都不要开，也不要回应，必须在家耐心等待，爷爷奶奶很快就会回来。
听说，最近镇上又闹起来了鬼乱，以前是晚上才能出来，现在白天化日之下也能幻成人形出来行凶，喜欢偷小孩。
这日天气晴朗，是立秋之后常见的天高云淡，太阳很高很大，却像刚从冰窖取出来一样，隐约透着凉意。中午时分，村里少有人走动，只有谋生的小贩挑着担子偶尔幽幽地飘过，时不时地敲打扁担来引起路人的注意，没有吆喝叫卖，一切显得出奇地静……
忽然，其中一个小贩放下扁担，慢慢走近了门鼻和门闩的院门，透着门缝往里张望。
砰砰砰，院门敲响了。
“有人在家么？来把麻花！”
许久，没有人应答。门闩一直藏在门的后面，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俩不饿吗，尝根麻花不要钱，好吃了再买！”小贩又喊。
“小妹妹，家人不在家吧？那老头老婆子在镇里吃烙馍呢，故意留你们在家饿肚子，怕你们抢吃！”小贩猫下腰，贴着门缝小声说道：“我还听说你爷爷奶奶，要把你们卖到镇上的富商，换一头牛”。
“我不信！”门闩对着门缝喊道。
“你咋会看到我爷爷奶奶，你在村里，我爷爷奶奶在镇里卖豆腐哩！”门闩接着辩论。
“麻花咋卖的？”这时门鼻来了，透过门缝对外问。
“不要应他！爷爷奶奶是怎么说的，谁敲门都不能回应！”门闩厉声说。她全然忘记自己刚刚和小贩对质时，已经回应过了。
“可是我饿了，家里没吃的，也没有米做饭，只等爷爷奶奶把豆腐卖掉换成米才有饭吃，可是，那要等到明天晚上。难道你要像上次一样饿晕，被老鼠啃烂耳朵么？”门鼻盯着妹妹说。
俩人没有继续争论，门鼻对门闩说：“我们问他要根麻花说是先尝尝，然后就说不好吃，不买了，这样也不用给他钱。他刚才也说不好吃可以不买”。
俩人很快意见一致。
商贩递给门鼻一块麻花，用一块布包着。并说布是爷爷的头巾，可以证明他见过他们，知道在哪，也愿意带她们去找。
门很快被打开了。
小贩递给妹妹一包麻花，果真是用爷爷的头巾包着。只是麻花形状奇怪，黄褐色，干硬，像油炸后的竹节。
妹妹没有想太多，坐在门槛上吃起来，发出一阵脆响。麻花不多，妹妹很快就吃完了，剩下的残渣啃不烂，吐在地上。门鼻决定跟随小贩去镇里寻找爷爷奶奶，临走前嘱咐妹妹把门关上，不要开门，直到他们回来。
门闩很听话，照姐姐嘱咐把门严实地关上。
可是，没有了门鼻的门闩，能把门看好吗？
第二天傍晚，门鼻回来了。
同她一起回来的除了奶奶和小贩，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大缸，只是不见爷爷。
砰砰砰，门鼻敲门大喊：“门闩，门闩，快点开门！”
门闩像射出去的箭一样从屋里冲出来，打开院门，帮着姐姐和小贩把大缸推进屋里。
奶奶只是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握着起爷爷的头巾，摸索着坐到门槛上，捡起地上的骨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就靠在门边睡着了，第二天再去看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息……
门闩发现姐姐这次回来后大不一样了。
姐姐换上了干净漂亮的衣服，穿的是锦缎鞋子，鞋面绣着鸳鸯戏水，虽然有些不太合脚，却比之前的粗衣破鞋好看了许多。门闩仔细打量着姐姐，发现姐姐的脸颊白里透红粉，她不认得这是姐姐涂了脂粉的缘故。
门鼻拉着门闩的手，轻声说：“爷爷奶奶的确把我卖到镇里大老爷家了，他叫玄田生，说是要培养我学艺，长大后成为明星。你看，他家给我换了新衣服新鞋子，毕竟是要当明星，首先不能穿的太像个小叫花子的！”说完，门鼻咯咯直笑起来。
门闩眼里射出羡慕的光，激动地小脸更加苍白。她问姐姐“那我呢，我也可以去当明星么？”
“明星哪有这么好当，我还要给玄老爷暖床好多年，说是要挣够当明星的资本，毕竟学艺学要请师傅来教，会花一些银元。但是玄老爷说，如果把你也带过去做工，会大不一样！会让我早点出道当明星。老爷70多岁了，疾患多年，需要很多人照顾……哎，老爷是真的好人啊，在这个饥荒的年代还肯收留我们。”门鼻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门闩听到这里，开心地笑了。
她说：“姐姐，你让我去，我愿意帮你打工干活，帮你早点挣够当明星的钱！”
门鼻没有表现得十分高兴，她的眼睛里闪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背过脸，忽然一滴眼泪划落。但是仅过了一秒钟，她又转过脸笑着对妹妹说：“来吧，我先带你洗澡，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再走！”
门闩很快被洗得干净，手掌大小的小脸苍白，细而直的四肢黯黄，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瘦与黄。湿漉漉的刘海挂在额上，冒着水气，一双藏在后面的眼睛闪着单纯的光，时不时冒出一串笑泡儿，牵动着嘴角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
她抿着嘴不说话，仿佛害怕一开口酒窝就要掉下来似的。
不过，这种喜悦并没有感染门鼻，她看着妹妹，那眼珠却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给门闩套上一件白纱裙子，扎了一朵嫩粉小花，妹妹开心地转起圈圈，裙围扬起，像一朵盛开的雏菊。
门闩问她：“为什么我的裙子是白色，你的裙子是红色的呢？”
姐姐没有回答，表情木然。
“因为我们家老爷不喜欢其他颜色弄脏了药………”一个声音从小贩鼻腔里幽幽地飘出来。
妹妹听不明白，她站在油灯下方，周围看什么都是一团黑。身后是个大缸，远看，她多像一棵将要被腌制的白菜。
奶奶讲完这个故事，我和弟弟除了觉得恐怖，剩下的只有一头雾水。
后来，这个故事奶奶又讲了第二遍、第三遍……
每次听完，大家都会冒出很多疑问：爷爷去哪了呢？麻花吃了不用吐渣滓的啊！她们奶奶为啥要哭呢？门鼻长大了会当明星么？小贩说的药是什么？
奶奶一直都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她说故事是听别人讲的。
后来，我上了大学，有一年寒假在家，我坐在奶奶身边晒太阳，问她能不能再讲一遍门鼻门闩的故事。
奶奶一如既往地讲起来，快结束的时候她说，故事还有后面一段没讲……
七十岁的玄老爷得了一种绝症，没有子孙，寻遍名医没治好，也试过洋鬼子的办法。按理说这么大岁数也活够本了，家财万贯，什么好东西没享用过，但是这个老头子就是贪生怕死，不肯认命。后来遇到一个江湖术士，出了个偏方，弄了一副药，再用幼童作药引，泡在缸里熬制，还魂续命……
那副药奇的很，不好寻得，不过幼童却是随处可见。
听到这里，只觉得脊背发凉。原来，玄老爷名字“玄田生”是“畜生”的意思……
希望这不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