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环路东一段28号，电机厂人身上的刺青

从瀚林花园后面穿过小区到前门，以Z的速度，需要9分钟时间。这样的速度在成都，就意味着这是长于两个公交站之间的距离。出了小区到对面的25号的办公地点，却只需要6分钟！

搬离28号，告别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或许不会再回来，卖掉房子，对Ｚ来说仿佛是完成了自己和二环路东一段28号的一次切割。想买她房子的是个子高大的女人，王姐。觉得面熟，一问，原来也是二环路东一段28号成都电机厂的人，一样的籍贯！王姐说原来在电机厂工作时经常看见Z，王姐又说，知道Z曾经是电机厂的总机室的电话员。不知怎么的Z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也许是因为别人对过去的铭记和眷恋，也许是刚才讨价还价时的不容置疑，也或是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欲罢不能的纠结，Ｚ有了逃离的冲动。

国营成都电机厂，也称906，68信箱，确切位置在二环路东一段28号。1958年建厂，1965年9月建成投产，是国家最早建成投产的微特电机企业，和其他东郊的軍工单位一样，使用信箱代码对外，军工代码对上级，神秘感十足。工厂规模在东郊属大中型企业，工厂对面是宿舍区，单身宿舍医院子弟学校幼儿园食堂洗澡堂物业管理公司建筑公司运输公司一应俱全，根本就是一个小社会，当改革的洪流袭来，和其他东郊单位一样，电机厂也随潮流而动，如今国营成都电机厂不复存在，土地置换后，电机厂的原址二环路东一段28号和二环路街对面的宿舍区分别修建成了香木林花园楼盘蜀东小区瀚林花园楼盘和首创天禧68楼盘。

ZZ原来是有机会离开二环路东一段28号的。东调开始时，ZZ想在南门️买房，几次三番的看房后，家里老人表示不愿意到陌生的环境生活，ZZ把房买回️二环路东一段28号时，老人兴奋，就像ZZ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时的心情一样。还️有更早的时候......阴差阳错的擦肩也好，命运的被动也罢，ZZ这一代人，是在电机厂土生土长的一代，在电机厂宿舍区渡过了少年时代，在这里生这里长，籍贯就是二环路东一段28号，有些子弟大学毕业又回到电机厂工作。宿舍就在街对面的25号，每天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平实自然，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现在想起来，ＺZ觉得那时的生活有一点像灰烬的样子，宁静确还有温度，既有匍匐的安然，又还有燃烧的张力。也许是过于贪恋灰烬的余温，时间久了自己也变成了灰烬。

ＺZ父母这一代电机厂人中，️许多是50年代由重庆博山上海大连等老厂调动来成都，支援新厂建设的，大多是一些在技术管理方面的能人，新厂建成后也没有回去老家，永远地留了下来，直到最后。

ＺZ迈过28号门口，三棍匝铁棍触碰到了腿，生硬而寒凉，想起小时候，无数次的经过厂大门，向里张望，里面是父母工作的地方，宽阔的大门，红砖厂房掩映在茂密的树木里，太阳晒过来，灿烂炫目，阴雨天神秘而不朽。孩子们也会在雨天拿着雨伞去接父母，大人们总能很准确地从铁栅栏外乌溜溜的小脑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孩子也会在庞大的人流中定位父母的存在。厂大门外的二环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夏天遮天蔽日，阴凉避光，秋天到来时，黄叶满地，铺满整个人行道，脚踩在上面“库兹、库兹”作响，枯树叶会散发出树木的芳香，遇到雨天，常会有一片潮湿的树叶会沾在鞋上......

其实这世界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既然没有不朽，也就可以放任岁月把它抹去。

到了ＺZ的女儿这一辈人，电机厂大势已去，学校医院等后勤机构纷纷和工厂剥离，他们在厂外读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回厂工作的就更少了。一天，ＺZ在帮女儿收收拾房间时发现一张废弃的英文表格，填报籍贯一栏时，发现女儿误把籍贯一栏填成了二环路东一段28号，也许她的内心和Ｚ一样早已认定二环路东一段28号是自己的籍贯了吧，ＺZ这样想。 

如今的28号门口己没有了桐梧树，拨地而起的是二环高架，门内依旧浸凉而神秘，因为是私人住宅小区，同样挂着非请莫入的牌子。

二环路东一段28号，就像一块纹在电机厂人身上的刺青，时间虽久远，但依然赫然在目，每每看到它，都会忍不住想起当初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