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妈和小姑爹
小姑妈是个遗腹子,她是在祖父去世后才出生的。当时祖父才四十几岁,祖母哭得死去活来差点流产,幸得土药方保住腹中的小姑妈。小姑妈长得还算端正但是个麻子,我们背后都叫她"麻姑"。
大家都说麻姑命苦,祖母和父亲几个兄弟姐妹都很心疼她。正因为从小被大家呵护和将就,养成麻姑任性,暴躁的坏脾气。听母亲说她在贵阳卫校读书时有好些年在我父母身边生活,当初父母生活也不宽裕,要供她生活,读书,节假日里她还带同学回家里吃饭,饭菜如不合心,就会摔筷砸碗,搞得父亲非常难堪,母亲更常常为此心烦。
卫校毕业后,麻姑到了传染病院工作,当了化验员。由于职业的缘故,她非常爱卫生,手是洗了又洗,搓了又搓,还常常念叨 : "你们不晓得,手上细菌多得很,不洗干净! 容易得传染病啊!" 有一次我和母亲去看她,她正好从化验室下班回来,一只手里提着一包湿衣服,一只手端着一碗折耳根,笑嘻嘻对母亲说: " 我边上班边就把衣服洗了,还把折耳根摘好了,你们先坐着,我去晾好衣服就来。" "她们上班好舒服,不像我站在讲台上就是一上午! " 母亲好生羡慕地对我说。麻姑不一会回来了,她看见我靠在她的床边上,她马上拉开我: "小鬼崽,你的裤子不干净 ! 不要搞脏我的床啊! " 羞得我脸一阵通红,母亲也很尴尬。我们前脚离开她的住舍,回头一看,她已收起床单出去洗了。麻姑虽然勤快,工作也还认真,但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因是麻子一时间难以找到对象。
麻姑三十出头那年,父亲给我们说小姑妈结婚了,带着我们去她的新房,吃了喜糖 ! 让母亲和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姑爹长得英俊儒雅,说着一口带湖南口音的普通话。他是刚从空军部队退伍的军人,转业到贵州省体委航空模型俱乐部工作,成为贵州航空模型俱乐部总教练。
麻姑的家在医院的筒子楼,就一间房子,室内就一个衣柜,一个写字桌,一个圆饭桌和几个木凳子。大床常年安着蚊帐,床离墙五六个公分宽隔成储物间,放着几个木箱和个小碗柜。一个煤炉子放在门口过道上。家虽然小,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小姑爹很爱学习,航空知识的书籍在他家随处可见,一有空他就在看书,做笔记。他对工作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每次去清镇航空模型训练基地就是半月一月。麻姑老爱埋怨并大声斥责,但他从来都是轻言细语慢慢地解释,然而麻姑的火经常是一点就来,一天麻姑在洗脚,小姑爹出差回来,麻姑问他为何多去了几天,小姑爹说工作没作完拖延了,麻姑要刨根问底,小姑爹没即时作答,麻姑歇斯底里地把脚盆踢翻,水流一地,小姑爹立马扫地拖地忙过不停,边拖地边一五一十地汇报,才让麻姑消气。麻姑整天念叨的是油盐酱醋柴,小姑爹时时想到的是工作。由于小姑爹的努力,他带领的贵州航空模型运动队在六七十年代多次获得全国比赛冠亚军,为以后的贵州航模运动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小姑爹因为工作忙,不喜欢交往应酬,但是亲戚朋友去他家还是能尽力招待。他会做菜,家里有人客都是他做菜做饭,我最喜欢看他做菜,一是嘴馋,二是好奇心。他做菜很有条理,把菜洗净切好,然后配菜,要炒的菜和佐料搭配好装成一盘一盘的,菜盘按先后上菜的顺序放在饭桌上。等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就从容不迫地一盘一盘地炒。没过多久,一盘盘色香味具佳的菜肴就会让我们垂涎欲滴。
小姑爹订了好多航空知识的书籍,我常去他家看书或借回来阅读。他要经常翻阅,规定了我还书的时间,为此,我就常常抄写,什么"等离子体",什么"宇宙速度",什么"流体力学"管他懂不懂抄下来再慢慢看。好多知识都是看那个时期的«航空知识»知道的。
以前少有娱乐活动,最让我兴奋的是到体育场去看小姑爹的航空模型队飞机模型表演。看着一架架模型飞机在运动员的遥控操作下平稳起飞,飞向蓝天并越飞越高,然后慢慢消失在远方不一会儿又出现在体育场上空,飞机上下盘旋,有时翻筋斗,有时俯冲,有时倒着飞,整个体育场的人们一阵阵鼓掌喝彩,我也跟着别人跳起来为小姑爹叫好!
小姑妈育有两个男孩,我的这两个表弟很调皮。经常逃课,常常和同学爬到传染病院背后的狮子山上玩耍。有时还带领一伙同学和白花山的菜农子弟打群架。老师一上门告状,他们就要被麻姑痛打。一天我去找两个表弟玩,一进家属大院就看见小姑妈拿着鸡毛掸追逐两个小表弟打,一边追打一边扯破嗓门大骂:" 这两个小狗日的又在学校闹事了,老子今天要打死你们,妈的屁要逗老子气死......" 回家后我讲给母亲听,母亲说: " 你麻姑虽然读过中专,但只学到了技术,没学到文化。"
一九七七年,小姑妈患了骨癌,小姑爹和我父亲带着她到处寻医,北京,上海都去了还是医不好。病到晚期,全身骨头增生,头上,四肢长出好些骨包,疼痛难忍,一痛就呼天唤地,其声如鬼哭狼嚎,邻居们常常被她闹得不安宁。小姑爹日夜守在她床前,任劳任怨地翻身擦背,揩屎端尿,尽心尽力地护理,直到小姑妈停止呼吸。
小姑妈走了,再也听不到她那声嘶力竭的骂人声,过了几年,小姑爹找了一个老伴,和我们也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