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游

三日游

一、第四日，清晨

       我在不久前遇见他，似乎是昨天，也好像是前天。上周？一个月前？他像寒冬中滞留枝头的一片黄叶，悄悄地到来，又匆匆地离去。

       那天，他从远方的地平线里走出来，带着满身的昏沉。唯有手里的一支笔被他紧紧地抓着，就像抓着一整个世界。

       男人抓了抓脸上、腮上、下巴上被温热的风吹地凌乱的胡子，用似乎要枯裂了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已经枯裂了的树干。嘴里细细地念着什么，眼角粼粼地闪着什么。

       他向前走了几步，我才隐约听见。

     “我回来了。” 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总之，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男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头微仰，看着他走来的方向。那一片绯红中，仿佛有他不为人知的过往。

      “今天是第四天了，对吧？” 这次，我十分确定，他在跟我说话。接着，他说了好多，好多……

二、第一日

       我喜欢画画，尤其是油画。我喜欢那种创造世界的感觉，金碧辉煌的宫殿旁是已经坍圮了的城墙，飞去南方过冬的大雁在梧桐树上看见刚刚开放的木棉花，一只三星的瓢虫和另外一只青绿色的蝈蝈一块儿看着大雪谈理想。 一支笔，足以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就像笔尖开满鲜花。

       可我的父母说，他们已经忍了很久了，我要是继续不思进取的话，这一辈子就废了。

       终于有一天，他们扔了我的颜料和笔。

       终于有一天，我离开他们，捡起被扔掉的东西，然后，把调色板和颜料埋在了在这里。

                      我决定要走，他们说我在这条路上会一事无成。然后我就真的走了，据说他们后来找过我，找了很久，我也难过了很久。

        那时候啊，头顶闪烁着黄白色温润的光，心里却经历着暴风雨最后的疯狂。雨真的好大啊，很快就淹没了希望，湮没了理想，研磨碎了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一切的时光。

       有人在叫我吗？我转过身，看见趴在树枝上的一片绿色的树叶在对我招手。

      它说：“嘿，朋友，请留步。”

      我说：“你有事吗？”

      它沉默了一会，说：“我想了一整天，决定死也要写一行最美的诗，你能吹我一下吗？”

   “可这样你不就死了吗？”我挠了挠头，“你可以跟家里人一块等到夏天过去之后嘛。”

   “不行”

   “为什么？”

       叶子急得涨红了脸，说：“那时候，我就老了，我不要过那种一眼就看到头的日子，你再不帮我我帮生气了，告诉你，我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看着一片曾经是绿色，现在是红色的叶子，我哈哈哈笑了三声，说：“好吧。”

   “还有，如果我失败了，你能把我再放回树上去吗？”

   “可如果你死了呢？”

   “不会的，朋友。世界很温柔啊。”

       我点点头，轻轻吹了口气。它从树上滚了下去，慢慢地画出一行带着清新绿色的痕迹。

       我呆呆地看着一片叶子，一片曾经是绿色，后来变成了红色，现在正在慢慢变黄的叶子，心想，你拼尽全力写的诗，会有人来看吗？

       叶子飘啊飘，既像是在遭受风的摧残，又像是在踩着风奋笔疾书。最后，它落在了一堆雨后的烂泥里。

       我想这是失败了吧。

       我去把它捡起来，然后重新挂到树上。

       可是，它已经死了。我再抬头，发现树上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掉光了。

      我又想起叶子最后的话——世界很温柔啊。是吗？它成全了你，然后带走你的魂灵，遗留下一俱枯黄的躯体。

      那时候，我想，自己这一走，应该也回不来了吧。

三、第二日

        叶子死了，我很难过，就好像是自己死了一样。

       我守着它坐了好久好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又挤满了无垠的空旷。    我沿着粘附着些许露水的街道向前走，走过沸沸扬扬的红绿灯旁，走在割裂天空的大厦边上，走近公园夏末秋初微凉的水塘。

        水塘里的那个人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瘦得就像是一把几十年前的干柴。看着看着，我忽然很佩服自己。没想到，我竟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因为没帮到叶子兄弟就憔悴至此。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朋友，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回过头，一只黑色的大狗正冲我咧着嘴笑。 “小哈士奇，你是第二个叫我‘朋友’的……额……东西。”

        话音未落，哈士奇瞬间暴走，把我扑倒在地上，大声吼道： “给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血统纯正的苏格兰边境牧羊犬！”

       我流着眼泪嚎啕大哭，也喊道：“我都快饿死了，求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吧，吃饱了我才有力气擦亮狗眼看透人生和迷雾后面通向真理殿堂的方向啊！” 边牧趴在我身上，眼睛眯成一条线，左嘴角向上撇着。我猜，那是它在思考。

     “有道理，你在这等着别乱动。” ……

     “朋友，”它舔了舔嘴唇上的草莓酱，“你喜欢诗吗？”

        诗？朋友？绿红黄小树叶？我感觉心里又是一阵的难受。

     “不是特别喜欢，我喜欢画画。”

     “哦，是那种像月亮和星星照在水里的光一样的奶白色像牛奶一样看起来好吃又好看的画吗？”

       我说：“咳，月亮星星不会发光啊，还有好吃是什么意思。”

      边牧黑眼珠一转，说：“这不重要，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们沿着早上我来的那条街，继续上路。

    “朋友，你有梦想吗？”

    “有啊，我想当一个画家。”

    “唉，我早该猜到的。”

       走着走着，边牧突然说，刚刚突然想到一句特别有深度的话——人生不只要有梦想，还要有诗和远方。

       我想了想，“你想成为一个诗人吗？”

      说完，一直走在前面的边牧突然站住了，我走过去，看见它正在眯着眼睛看太阳，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最后一点点光彻底不见了的时候，它才慢慢地闭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似乎有一种难言的苦痛，难以抒发的空洞。

       它又向前走了两步，哽咽着说：“是啊，不过，应该没有人会喜欢一只狗写的诗吧。我离开家已经好久了，我要是回去，蝴蝶花花会笑话我的。呜呜……学写字真的很累啊！呜呜……”

       下雨了，雨水打湿它的后脑勺，顺着毛往下滑，滑到脸，滑到鼻子，最后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我收起混着雨水一直流到嘴角的泪，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伞。” 可等我赶回去，它已经不见了，它原来蹲着的地方还没完全被雨水侵蚀，我抬起头，试着在来去匆匆的人流中找到那个黑白相间的身影。

        我没能找到它，却注意到了附近的公交站牌上贴着一张有很多折痕的纸，想必是被经常拿出来翻看吧，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花花绿绿各种颜色的字，还有拼音：

    “我的世界很小 哪怕竭尽全力 还是有很多远方 …… p.s.我想我得回家了。我写的第一首诗，送给你了。”

       我想，哈哈哈，字写得真丑啊。可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难过，因为剩下的字沾上了水，都花了。那么长的一首诗，只剩下这三行了。

       自己守护的东西，偏偏别人不想要。别人不想要的东西，在自己确却是珍宝。 真好呢，它还有个可以回的家。我扔掉伞，接受风雨的洗礼。我心想：好好地当一只狗多好啊，等雨停了，我要给他画张画。老天爷，你可不不要让我忘了它。

四、第三日

       我试着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可到了高速路收费站口，他们就不让走了。不过没关系，我换了条路，继续向前，寻找它的尽头。

       磨难真的可以让人成长，跟边牧分开后，我觉得自己成熟了好多，好像也长高了好多，身上的衣服好像都有些撑不下我了。我朝着地平线的方向走去，心想：既然没能留住边牧狗子的诗，那么就替它去趟远方吧。

        可是远方在哪里呢？远方应该就是没人到过的地方吧。可公路是人修的啊，沿着公路走，就算走出了国，也不能算是到了远方吧。最后，我决定问一下其他人，哪里才算是远方，怎么才能到达远方。

      “嗨，朋……朋友。” 蹲在地上的那个人慢慢地抬起头来，头抬起一点，嘴角就向下咧一点，那分明是一张要哭了脸。

        瞧见他这副莫名其妙又奇怪的样子，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说：“你还好吗？”

       他说没事，只是想起了自己不久前遇到的一些人。

       他蹲在树荫边上阳光炙烤，黄土飞扬的地上，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说：“我没保护好他们。”

       我也蹲了下来，说：“我也是。” 我们就这样蹲着，蹲在路边，面对着来来往往经过此处人们诧异的目光，接纳着来自头顶树梢麻雀纷乱的嘲笑，感受着来自全世界的蔑视与喧嚣。

       从希望到绝望，从害怕到坚强，我试着拥抱未来，来自四面八方。我有多渴望，就有多坚强。我有多懦弱，就有多善良。善良的我们终究是被世界温柔地愚弄了。 他坐起来，靠着树干，眼睛里净是疲惫。

      “你的小吉他不错。”我说 。

     “这叫尤克里里，”他说，“夏威夷乐器。”

       琴弦微动，和着晚风，清幽轻悠，在无人的路边，静静响起：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Voila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Qu'il me parle tout bar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 ”

     “真好听，我想回去了？”我说 。

    “回哪里去？”

        我哭着说：“我不知道啊。”

    “那跟我走吧。”

   “你要去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说：“远方。”

       看来，我问对人了。

       面对面，我带着画笔向左，他提着尤克里里着向右，朝着我们不曾面对的方向，走着我们不曾走过的路。

        那时候，我有些后悔。所以，我回头了。

五、第四日，午夜

      “我讲完了。”说着，男人弹飞手里的最后一根烟头。周围的漆黑惨淡之中，再找不到一丝光亮。

     “然后呢？”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我曾经也把这三天的事讲给别人听，可他们都说，这不是三天，是三周，是三个月，是三年或是十年。你觉得呢？”

       他被岁月侵蚀的面庞，难以掩盖溢于言表的渴望。他看着我，盯着我，瞪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说：“快说呀，快说啊，快说吧！”

        我说：“是三天。”

       他呆呆地看着我，不一会，在一片黑暗中，灰白的眼眶里滚出两行浑浊的哀伤。

     “谢谢，我就知道。”他跑到树后，用尽全力地刨，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树干在轻微的摇晃，听见叶子在沙沙作响。他“噢”了一声，又跑到树的另一边，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块长了毛的调色板和一堆已经僵直的颜料。他把一张画和一张纸给了我，把画笔埋了进去。

     “我走了。”他说。

     “你要去哪？”

     “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

     “你去多久？”

      “三天。”

      他消失在曾在太阳下的远方的地平线里——那个他来的地方。 我轻轻掀开那张纸，有很多折痕，应该是经常被翻看吧。上面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左边整整齐齐地写着“小哈士奇”，右边歪歪扭扭地列着“我的世界很小，哪怕竭尽全力，还是有很多远方……”

       叶子，边牧，两个男人。他们带着理想，一直在路上。他们都要去远方，获得自己在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叶子和边牧要在去远方的路上学会坚强，马路边上蹲着的那个男人则要去远方获得理想。而讲故事的大叔呢，已经先他们一步，从绝望里挣脱，带着希望重新上路了吧。

       我捡起一片树叶，“世界，真的很温柔啊……”

       一路顺风，旅梦人们。

一、第四日，清晨

       我在不久前遇见他，似乎是昨天，也好像是前天。上周？一个月前？他像寒冬中滞留枝头的一片黄叶，悄悄地到来，又匆匆地离去。

       那天，他从远方的地平线里走出来，带着满身的昏沉。唯有手里的一支笔被他紧紧地抓着，就像抓着一整个世界。

       男人抓了抓脸上、腮上、下巴上被温热的风吹地凌乱的胡子，用似乎要枯裂了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已经枯裂了的树干。嘴里细细地念着什么，眼角粼粼地闪着什么。

       他向前走了几步，我才隐约听见。

     “我回来了。” 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总之，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男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头微仰，看着他走来的方向。那一片绯红中，仿佛有他不为人知的过往。

      “今天是第四天了，对吧？” 这次，我十分确定，他在跟我说话。接着，他说了好多，好多……

二、第一日

       我喜欢画画，尤其是油画。我喜欢那种创造世界的感觉，金碧辉煌的宫殿旁是已经坍圮了的城墙，飞去南方过冬的大雁在梧桐树上看见刚刚开放的木棉花，一只三星的瓢虫和另外一只青绿色的蝈蝈一块儿看着大雪谈理想。 一支笔，足以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就像笔尖开满鲜花。

       可我的父母说，他们已经忍了很久了，我要是继续不思进取的话，这一辈子就废了。

       终于有一天，他们扔了我的毛毡和笔。

       终于有一天，我离开他们，捡起被扔掉的东西，然后，把调色板和颜料埋在了在这里。

                      我决定要走，他们说我在这条路上会一事无成。然后我就真的走了，据说他们后来找过我，找了很久，我也难过了很久。

        那时候啊，头顶闪烁着黄白色温润的光，心里却经历着暴风雨最后的疯狂。雨真的好大啊，很快就淹没了希望，湮没了理想，研磨碎了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一切的时光。

       有人在叫我吗？我转过身，看见趴在树枝上的一片绿色的树叶在对我招手。

      它说：“嘿，朋友，请留步。”

      我说：“你有事吗？”

      它沉默了一会，说：“我想了一整天，决定死也要写一行最美的诗，你能吹我一下吗？”

   “可这样你不就死了吗？”我挠了挠头，“你可以跟家里人一块等到夏天过去之后嘛。”

   “不行”

   “为什么？”

       叶子急得涨红了脸，说：“那时候，我就老了，我不要过那种一眼就看到头的日子，你再不帮我我帮生气了，告诉你，我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看着一片曾经是绿色，现在是红色的叶子，我哈哈哈笑了三声，说：“好吧。”

   “还有，如果我失败了，你能把我再放回树上去吗？”

   “可如果你死了呢？”

   “不会的，朋友。世界很温柔啊。”

       我点点头，轻轻吹了口气。它从树上滚了下去，慢慢地画出一行带着清新绿色的痕迹。

       我呆呆地看着一片叶子，一片曾经是绿色，后来变成了红色，现在正在慢慢变黄的叶子，心想，你拼尽全力写的诗，会有人来看吗？

       叶子飘啊飘，既像是在遭受风的摧残，又像是在踩着风奋笔疾书。最后，它落在了一堆雨后的烂泥里。

       我想这是失败了吧。

       我去把它捡起来，然后重新挂到树上。

       可是，它已经死了。我再抬头，发现树上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掉光了。

      我又想起叶子最后的话——世界很温柔啊。是吗？它成全了你，然后带走你的魂灵，遗留下一俱枯黄的躯体。

      那时候，我想，自己这一走，应该也回不来了吧。

三、第二日

        叶子死了，我很难过，就好像是自己死了一样。

       我守着它坐了好久好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又挤满了无垠的空旷。    我沿着粘附着些许露水的街道向前走，走过沸沸扬扬的红绿灯旁，走在割裂天空的大厦边上，走近公园夏末秋初微凉的水塘。

        水塘里的那个人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瘦得就像是一把几十年前的干柴。看着看着，我忽然很佩服自己。没想到，我竟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因为没帮到叶子兄弟就憔悴至此。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朋友，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回过头，一只黑色的大狗正冲我咧着嘴笑。 “小哈士奇，你是第二个叫我‘朋友’的……额……东西。”

        话音未落，哈士奇瞬间暴走，把我扑倒在地上，大声吼道： “给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血统纯正的苏格兰边境牧羊犬！”

       我流着眼泪嚎啕大哭，也喊道：“我都快饿死了，求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吧，吃饱了我才有力气擦亮狗眼看透人生和迷雾后面通向真理殿堂的方向啊！” 边牧趴在我身上，眼睛眯成一条线，左嘴角向上撇着。我猜，那是它在思考。

     “有道理，你在这等着别乱动。” ……

     “朋友，”它舔了舔嘴唇上的草莓酱，“你喜欢诗吗？”

        诗？朋友？绿红黄小树叶？我感觉心里又是一阵的难受。

     “不是特别喜欢，我喜欢画画。”

     “哦，是那种像月亮和星星照在水里的光一样的奶白色像牛奶一样看起来好吃又好看的画吗？”

       我说：“咳，月亮星星不会发光啊，还有好吃是什么意思。”

      边牧黑眼珠一转，说：“这不重要，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们沿着早上我来的那条街，继续上路。

    “朋友，你有梦想吗？”

    “有啊，我想当一个画家。”

    “唉，我早该猜到的。”

       走着走着，边牧突然说，刚刚突然想到一句特别有深度的话——人生不只要有梦想，还要有诗和远方。

       我想了想，“你想成为一个诗人吗？”

      说完，一直走在前面的边牧突然站住了，我走过去，看见它正在眯着眼睛看太阳，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最后一点点光彻底不见了的时候，它才慢慢地闭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似乎有一种难言的苦痛，难以抒发的空洞。

       它又向前走了两步，哽咽着说：“是啊，不过，应该没有人会喜欢一只狗写的诗吧。我离开家已经好久了，我要是回去，蝴蝶花花会笑话我的。呜呜……学写字真的很累啊！呜呜……”

       下雨了，雨水打湿它的后脑勺，顺着毛往下滑，滑到脸，滑到鼻子，最后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我收起混着雨水一直流到嘴角的泪，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伞。” 可等我赶回去，它已经不见了，它原来蹲着的地方还没完全被雨水侵蚀，我抬起头，试着在来去匆匆的人流中找到那个黑白相间的身影。

        我没能找到它，却注意到了附近的公交站牌上贴着一张有很多折痕的纸，想必是被经常拿出来翻看吧，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花花绿绿各种颜色的字，还有拼音：

    “我的世界很小 哪怕竭尽全力 还是有很多远方 …… p.s.我想我得回家了。我写的第一首诗，送给你了。”

       我想，哈哈哈，字写得真丑啊。可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难过，因为剩下的字沾上了水，都花了。那么长的一首诗，只剩下这三行了。

       自己守护的东西，偏偏别人不想要。别人不想要的东西，在自己确却是珍宝。    真好呢，它还有个可以回的家。我扔掉伞，接受风雨的洗礼。我心想：好好地当一只狗多好啊，等雨停了，我要给他画张画。老天爷，你可不不要让我忘了它。

四、第三日

       我试着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可到了高速路收费站口，他们就不让走了。不过没关系，我换了条路，继续向前，寻找它的尽头。

       磨难真的可以让人成长，跟边牧分开后，我觉得自己成熟了好多，好像也长高了好多，身上的衣服好像都有些撑不下我了。我朝着地平线的方向走去，心想：既然没能留住边牧狗子的诗，那么就替它去趟远方吧。

        可是远方在哪里呢？远方应该就是没人到过的地方吧。可公路是人修的啊，沿着公路走，就算走出了国，也不能算是到了远方吧。最后，我决定问一下其他人，哪里才算是远方，怎么才能到达远方。

      “嗨，朋……朋友。” 蹲在地上的那个人慢慢地抬起头来，头抬起一点，嘴角就向下咧一点，那分明是一张要哭了脸。

        瞧见他这副莫名其妙又奇怪的样子，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说：“你还好吗？”

       他说没事，只是想起了自己不久前遇到的一些人。

       他蹲在树荫边上阳光炙烤，黄土飞扬的地上，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说：“我没保护好他们。”

       我也蹲了下来，说：“我也是。” 我们就这样蹲着，蹲在路边，面对着来来往往经过此处人们诧异的目光，接纳着来自头顶树梢麻雀纷乱的嘲笑，感受着来自全世界的蔑视与喧嚣。

       从希望到绝望，从害怕到坚强，我试着拥抱未来，来自四面八方。我有多渴望，就有多坚强。我有多懦弱，就有多善良。善良的我们终究是被世界温柔地愚弄了。 他坐起来，靠着树干，眼睛里净是疲惫。

      “你的小吉他不错。”我说 。

     “这叫尤克里里，”他说，“夏威夷乐器。”

       琴弦微动，和着晚风，清幽轻悠，在无人的路边，静静响起：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Voila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Qu'il me parle tout bar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 ”

     “真好听，我想回去了？”我说 。

    “回哪里去？”

        我哭着说：“我不知道啊。”

    “那跟我走吧。”

   “你要去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说：“远方。”

       看来，我问对人了。

       面对面，我带着画笔向左，他提着尤克里里着向右，朝着我们不曾面对的方向，走着我们不曾走过的路。

        那时候，我有些后悔。所以，我回头了。

五、第四日，午夜

      “我讲完了。”说着，男人弹飞手里的最后一根烟头。周围的漆黑惨淡之中，再找不到一丝光亮。

     “然后呢？”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我曾经也把这三天的事讲给别人听，可他们都说，这不是三天，是三周，是三个月，是三年或是十年。你觉得呢？”

       他被岁月侵蚀的面庞，难以掩盖溢于言表的渴望。他看着我，盯着我，瞪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说：“快说呀，快说啊，快说吧！”

        我说：“是三天。”

       他呆呆地看着我，不一会，在一片黑暗中，灰白的眼眶里滚出两行浑浊的哀伤。

     “谢谢，我就知道。”他跑到树后，用尽全力地刨，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树干在轻微的摇晃，听见叶子在沙沙作响。他“噢”了一声，又跑到树的另一边，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块长了毛的调色板和一堆已经僵直的颜料。他把一张画和一张纸给了我，把画笔埋了进去。

     “我走了。”他说。

     “你要去哪？”

     “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

     “你去多久？”

      “三天。”

      他消失在曾在太阳下的远方的地平线里——那个他来的地方。    我轻轻掀开那张纸，有很多折痕，应该是经常被翻看吧。上面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左边整整齐齐地写着“小哈士奇”，右边歪歪扭扭地列着“我的世界很小，哪怕竭尽全力，还是有很多远方……”

       叶子，边牧，两个男人。他们带着理想，一直在路上。他们都要去远方，获得自己在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叶子和边牧要在去远方的路上学会坚强，马路边上蹲着的那个男人则要去远方获得理想。而讲故事的大叔呢，已经先他们一步，从绝望里挣脱，带着希望重新上路了吧。

       我捡起一片树叶，“世界，真的很温柔啊……”

       一路顺风，旅梦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