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藤树下

“别有幽愁暗恨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琵琶行》

01

雨后的山路，依然泥泞难行。天边的晚霞却无比绚丽。小强和虎妞赶着牛群下山。

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牛儿没有吃饱，一见到青草，牛儿就停下来吃草，怎么赶都不走。虎妞和小强也只能停下脚步，任由它们悠闲地嚼着草儿。

人生，有时需要停下脚步

虎妞的头转向小强，美丽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他。问道:“小强！你是不是觉得我跟马长寿睡了？”

小强扭过脸，不敢对视虎妞，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没有……”

虎妞凄然一笑，说:“呵呵！不对！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只是嘴里不敢承认罢了！”

小强大吃一惊，蓦然回首，不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因为村里人传说，虎妞小时候被狼叼走，要不是他爹不要命地去撵狼，她早就命丧狼腹了。

只是，从那以后，虎妞就被吓傻了，只知道傻笑，就连丈夫建阳服毒自杀，她都是一直在傻笑。

村民都说，虎妞其实就是傻妞，智力低下，性格不全。

但虎妞刚才的话，这像是“智力低下、性格不全”的傻瓜能说出来的吗？

这番话，好像天外流星，穿越大气层，拖着火红的尾巴，呼啸着，重重地撞击着地球。

大地抖动、墙倒屋塌，只有烟尘呼啸着、弥漫着，像蘑菇一样上腾，遮天蔽日，让人震颤、惊恐、以至绝望。

小强的嘴巴张成“O”型，他的内心，就好像被美国空军扔下了原子弹的广岛一样，对虎妞的原始认知瞬间灰飞烟灭。

时空在那一刻，似乎被定格，刹那即是永恒。

小强的内心如同风雪茫茫的西伯利亚，白茫茫一片，除了雪，还是雪……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强才缓缓从凝固的时空中回过神来。

虎妞看他回过神色，美丽的大眼睛满了歉意，凄然一笑，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小强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说：“没……没……”

虎妞转过了身，看着天边的彩霞，她纤细的背影，完全镶嵌在落日的余晖里，美丽而梦幻……

“你应该听说过，我小时候被狼叼走，被狼吓傻的故事！”虎妞继续说。

也不问小强想听不想听，因为，她觉得，小强应该想听，并且十分、非常、无比地想听。

“父亲把我从狼嘴里救下以后，我的脑子就老是迷迷糊糊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快乐。

因为对于葬身狼腹来说，平常日子里的吵吵闹闹、愁吃少穿，都不算痛苦。

因为再吵、再闹，哪怕是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至少还活着。而活着，不应该高兴吗？”

虎妞轻叹一声，眼睛看向开心吃草的牛儿们。它们虽然是牛儿，谁又敢说，它们此时此刻，不是幸福。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懂得快乐，不一定非要变成鱼，用心去感受也就足够了。

02

“后来……”

虎妞接着说:“就是建阳喝农药自杀的那天夜里。

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喝农药。也没看出他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和往常一样正常，甚至比往常更正常。

他从婆婆的前院回来。婆婆骂了他整整一下午，什么难听就骂什么，我一度怀疑建阳不是婆婆的亲生儿子。

如果是亲生，世上哪有母亲咒诅自己儿子去死的？就算是后妈，也没有这么咒诅的，顶多是让他吃不饱、穿不暖、干最脏最重的活，就算到头了……

建阳回来，看着我，对我微笑着说，‘不早了，去睡觉吧。我想在堂屋喝点茶、抽根烟。’

我说:‘那你去吧！少抽点烟，早点回屋睡’！

过了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样子，我就听到外面‘窟嗵’一声！

紧接着就是茶杯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还有凳子摔倒的声音。

我问‘建阳，你喝个水怎么那么大动静啊？’

建阳不吭声。

我以为是婆婆骂了他半天，他肚子里憋着火，在摔碟子扔碗发泄呢。这个时候我可不敢出去，他脾气那么差，我怕他打我。再说了，他也不是没打过我。

然后就传来他‘嗬……嗬……’的低吼声。

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叼走我的那只狼嘴里发出的声音。

我那时就在狼的嘴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声音。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那条小路，还是那个小小的我，还是在开心地玩耍。

一条大狗狗跑到我跟前，我张开稚嫩的双臂，挺起小小的胸脯，想邀请大狗狗一起玩。

谁知它，眼睛里流动着绿光，狠狠地盯住我，嘴里白森森的牙齿就像一个个匕首一样，火红的舌头滴着扯着细丝的口水……

而喉咙里，发出的就是那种低沉的‘嗬……嗬……’的声音。

‘狼又来叼我了！’

虎妞的童年

‘爸爸！爸爸！’我大声呼喊，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来救我。

我只觉得，耳边狂风呼啸着，地上的野草和石头飞一样得离我远去……

就这样，我被狼叼着，越跑越远。我想，这次是真的要死了，真的要被狼吃了！我想大声哭，却哭不出声音，想流泪，却没有泪水……

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远处的原野突然电闪雷鸣，一声声霹雳在天地间炸响。

狂风卷集着铺天盖地的、多到数不清数量的狗狗，向我狂涌奔来，‘汪汪汪汪’的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狗狗来救我啦！

爸爸！我不用死啦……

我开心地呼喊！

那一刻，我觉得生命真好，活着真好！

我感动地想哭！

但是我没有眼泪！

……”

03

虎妞对小强嫣然一笑，那笑容让人心醉、更让人心碎。

美人的倾诉，总是让男人受宠若惊，甚至滋生愿意为之死、愿意为之生、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下油锅的错觉。

更何况是小强这样懦弱、胆怯、畏缩的男人？

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因为她的笑太美，美的倾国倾城，美的肝肠寸断。

小强刚张开嘴，想要发出世间痴情男子千篇一律的豪迈誓言……

虎妞就又转身望着天边的彩霞，继续用她那不悲不喜的声音，继续她的故事。

“建阳走了，我才明白，原来不只是狼能发出‘嗬……嗬……’那种低沉的声音，人也可以。只是，不同的是，一个是吃人的野兽，一个是服毒的人罢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盘踞在我内心二十年的噩梦终于离开。

我的脑子也清楚了很多。只是，我仍然只会笑，不会哭。更不会流泪。

直到有一夜。

那个糟老婆子发癔症、把尿盆踢碎、又尿地上的那一夜。

我迷迷糊糊醒来，看着满地的黄色尿液，我真想吐，但我忍住了。

满屋子都是臭味和骚气。后来，我实在是忍不了啦。就猛地打开房门，冲进院子。

那次呕吐真是酣畅淋漓，我吐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实在吐不出什么了，就开始干呕。

干呕是痛苦的，因为胃不断地抽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就在这个时候，我似乎觉得有湿湿的东西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很惊讶……

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咸咸的，还有点苦涩……

美人的眼泪

那一刹那，我才明白，不会流泪的我，终于有眼泪了。

我欣喜若狂。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因为，我的心灵在复苏。我的生命也在苏醒。”

虎妞虽然背对小强。

但小强从她背影中，依然能清楚地看到，虎妞美丽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虎妞下意识的仰望天空，因为她不允许，此时的自己流泪。

小强默默注视着虎妞的背影！

很久，很久！

时间好像再次停滞了。

只留下一幅美好的剪影。

夕阳、牛儿、女人和男人……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