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五年
毕业五年,我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上班。
为了今晚的同学聚会,我向我的主管徐姐请假。徐姐50来岁,画着厚厚的妆。
她挑着黑黑的眉毛:“今晚要加班你知道吧?你会影响别人的知道吧?”
“是,是,”我说:“可哪次加班我不是老老实实?偶尔请一次假嘛。”
事实如此,每次加班都有我,谁让我这么好用?
她不以为然:“年轻人没什么突出的业绩,也没什么有用的资源,就该吃得了苦知道吧? 好过今后失业。”
我脸上笑嘻嘻,心头千万只草泥马呼啸飞驰而过。
她终于做了个赶苍蝇似的手势:“也罢,今晚我们的加班就取消吧,明后天等我电话。到时候先顺便到菜鸟驿站把我的快递取一下”。
我快步走出公司。前几次的聚会,大家都忙,忙生意,忙出国,结婚生小孩。难得这次五年聚会人齐,我不想错过。
公共车正堵,几张小黄车是坏的,我搭了张拉人的电瓶车赶向龙江畔。
龙江穿城而过,正是K城的秦淮河。江畔酒吧歌栏酒肆林立,灯红酒绿,休闲聚会的好地方。
同学见面。大家十分热情,气氛活跃,都放得很开。
我之所以放心地来这里,还因为知道,那个不尴不尬的人,他并不会出现,他早已全方位无死角回避着我。
我和他的故事,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平平淡淡,俗套得很。
毕业后辛苦了几年,日子却不如意。他与我分手,投向了上司女儿的怀抱。
猝不及防。谁都晓得,动作要快,上司女儿又不傻,不会死等。
其实这真也没什么好怨的,我能理解。
比如有一次,财务告诉我,有一份额外的奖金,两千块。
我去领钱时,心花怒放,高兴到飞起。晚上就到福照楼叫了一只鸡----别误会,我说的是汽锅鸡。
而他只是换个女朋友,就等于奖金多发了不知多少个两千块。这等好事,换作我,只怕是要敲锣打鼓地跑着去。
桌上杯盘狼藉,大家都已经酒酣耳热。
不知谁又提起了他:“那个女的不好惹,真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好友捅捅我:“他活该,哪个叫他放弃你。”
我只有尬笑。我又不是人民币,亦无倾城之姿,凭什么别人要奋不顾身地爱我?
终于,宴席散去,众人各奔东西。
我不要人送。租住的城中村,只在江对岸,过了桥,左转,左转,再向右,向左,就到了。
夜风徐徐,江水幽悠,波澜不兴,只有一些微漪,把两岸灯红酒绿的倒影荡开了去,有人狂欢饮宴,有人在K歌声嘶力竭,有人嬉笑,有人买醉神伤。想起《荷塘月色》里的句子: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此时手机振动,屏幕亮起。是徐姐:周末不加班了,星期天想请你帮我装一下窗帘,没问题吧?
我一时没能捋清这个逻辑:不加班=装窗帘?这个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屏幕又是一闪,更莫名其妙的一条信息出现:天凉了,记得加衣,照顾好自己。
都不用看名字,我知道是谁。一定是他从哪个同学那里找到了我现在的号码。
他那么精明的人,脑子坏掉了吗?双方已成为路人,我的冷暖,关你屁事?
我本就喝了些酒,被这样一搅,思维好乱。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静静看着面前的江水,平缓得像催眠曲一样,水面上荡漾着多彩灯光,闪烁迷离,说不出的烂漫好看。
突然很想去亲近那水----“”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我走下堤岸,鞋尖轻点水波。说不出的畅快,干脆两只脚完全踩进去。
精神恍惚,心头暗淡,只想就地倒下休息。
直到一阵凉意袭来,才意识到,我已经到了水里,并且正在下沉。这滋味太不好受。
急忙抬头。空中一轮明月正好,岸边灯火如万点繁星,啊,这才是人间!我竭力向上方的世界挣扎奔去。
但是脚底已虚,衣服湿水变重,幽暗的江底正在用我无法挣脱的力量将我往下扯。
真蠢!竟使自己陷入没顶之灾。
热闹的聚会后,某人殒命,对更多的人来说,这不会意味着悲伤,顶多只是无常的世界,又带给了他们一次惊喜。
天啊,救救我!
这时,一只大手抓住我的后领,有一人跳入水中,拼命将我拉扯上岸。
原来是个农民工大叔。身材健硕,但刚才他实在是太费力气,上得岸来,忍不住气喘如牛。
喘完,他看着我气愤道:“今天老子倒霉!工地上累死累活,出来两口老酒还没喝完就遇到了你!”
旁边早聚集了一群大叔大妈,也跟着议论:“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事啊不懂事”。说归说,一位大妈还是张罗着,找来一套肥大的衣服给我换上。
我想起该好好谢谢救我的大叔,可是他早已不见了。
原来这世上,总是有些人给你一点点恩惠,就希望你感激涕零,而又有些人对你恩重如山,却都不需要你记住。
不知谁报了警,来了一老一小两个警察。
老警察板着个脸,问:“怎么了?”
语气很不耐烦。是啊,年底各种破事一大堆,忙了一天,在办公室泡杯热茶,才刚到口还没到肚呢,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落汤鸡一样的女人,害的又要赶路,又要操心,又要细细地问,换了是你,烦也不烦?
我忙说:“我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没事没事,警官放心。”老警察马上舒了一口气。
小警察却不放心地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又愧又急,恨不得马上跑掉。
警察小哥,能不能不要这么认真?看看你老同事,你太嫩了,警校刚毕业吧?
后来,小警察还是决定送我回去。
车到了城中村口就无法进入,我们下车步行到我租的房子。
一路风凉,他从车上拿件大衣给我披上。现在的人民警察都这么好吗?贴心服务。
K城正在创建文明城市,如果哪天专家随机抽查到我,一定要为K城公安好好打Call.
胡思乱想中,到了我在K城的“家”门口。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样子:“真的没事吗?”
我无奈:“那你记下我的电话,过几天打打看,我有没有好好活着。”
他想一想,真的记下,走了。
房东大妈早迎上前来,小警察送我,什么都逃不过她监视器似的眼睛。其实大妈人不坏,真的,知道我不小心落水,她马上煮了姜汤。
我边喝,她边在一旁嘴碎:“一个姑娘家家,独自在外,工作又那么辛苦,万事要小心啊,不然你爹妈急都要急死了......”
我忙求她:“大妈,如果我爹妈来看我,这事你不要告诉他们。”
有些事,不用让人知道,适合埋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掉。
我上床睡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好饿!我找到老妈托人从老家捎来的香肠,做了一锅洋芋焖饭。老妈的香肠就是好吃,鲜嫩无比,还有一股香香的酒味。
吃得好充实,好感动!体力一点点恢复。
星期天,我没有去帮徐姐装窗帘。好久没去影院了,我去看了场电影。一场很热闹、很无聊的电影,我看得哈哈大笑,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明天徐姐可能要怒竖黑眉,我不管,现在的我已经无所畏惧。
我换了一部新手机。原先的那台,我当时应该是握着它进的龙江。现在,它已经带着所有我不想要的信息,在江底默默入寂,入灭。
周一,我抖擞精神,随着高峰期喧闹的车流、人群,在K城匆匆移动。
我的心头,是一片草原,春风过处,百草复生。
奔驰吧,草泥马!
新一天的生活向我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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