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调

红衣主调

四十五岁以后开始喜欢大红的衣服了，从年轻时候以为黑色显瘦行成的买衣服的唯一标准被彻底打破。大红的裙子，买来一次也没穿，老老实实地挂在了衣橱里；大红的双面绒大衣买来快五年了，昨天侄女结婚，因为我是“贵宾”，终于有机会穿了一次；两年前买的阿迪达斯大红色的羽绒服还一次也没有穿过；去年买的枣红羽绒服还在束之高阁……既然不穿，还买什么？无他，只为我年轻时候就有的红衣情结。

读完了高中又上大学，我似乎把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家掏得更空了。1989年，也许那一年是特殊的一年的缘故吧，我们县新改了政策，本科分数线，委培本科分数线，专科分数线，委培专科分数线，中专分数线。我的成绩进入了委培专科分数线。大学录取通知书和拿钱的通知是一起来的。那是一，个傍晚，一家人下地劳动了一天，晚上老徐做了好吃的杂粮手擀面，面刚出锅，有人送来了我的通知书。那一晚，一家人谁也没有吃饭。两千五百元的委培费加四百三十元的公寓费和书本费，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一家人的头上。老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闷着头抽烟，老徐也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做着家务……我则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大气也不敢喘地躲在了一边。交钱的时间紧迫，只有三天，拿上钱才能去上学，拿不上钱，这高中就算是白上了。老燕和老徐为去哪借钱的事一夜没睡，还没吃早饭，老燕负责去我那些大娘婶子家借借试试，老徐骑上自行车去十五里之外找我舅舅借，从姥姥村子再骑十五里去我小姨家借。老燕不到中午就两手空空地回家了，继续闷着头抽烟。老徐黑天前回来的，进门就喊着我的小名说，忘了谁也不要忘了你舅舅和你小姨，你上学的钱齐了。我就是这样背负着那座压在全家头顶的大山去上了大学，临行前，老徐又给了我六十块，当零花钱。六十块钱，整整被我花了一个学期，里面还包含着放寒假回家的车票。

再也没有闲钱买新衣服，我就带了几件还是读高中时就一直在穿的衣服。那件红色的小开领的上衣是唯一看起来还不错的一件，化纤的面料，怎么洗也不显旧。秋风凉了我就开始穿，初冬时节，我里面套一件毛衣穿，寒冬腊月，我里面套一件老徐做的小棉袄穿。我穿得极其爱惜，回到宿舍就赶紧脱下，叠好放在床头，去上课了，才穿在身上，一到周末我赶紧洗了，生怕周一上课时还干不了，耽误我穿。

那时我好瘦呢，住在隔壁的瘦高个好友拿着她的衣服找到我，说让我穿她衣服试试，我竟然能穿着很合适呢！我试好了要脱下时，好友拦住了我：不要脱了，这件衣服和你那件红色的衣服换着穿吧；我们宿舍的人昨天晚上就你为什么只穿一件红衣服讨论到深夜，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燕儿，除了这件红衣服，你真的没有别的衣服吗？我没有回答好友提出的疑问，只是默默地脱下她的衣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呵呵地递还到了她的手里……

有了这样的情结，等毕了业开始领工资，买衣服时，红色的衣服我看也不看一眼，直到我成为笑笑爸爸的新娘。那一袭红裙，让我自己都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那红色的毛呢外套，配上深咖色的阔腿裤，加一双红棕高跟鞋，一个多么优雅多么端庄的中学语文教师形象！所有的同事和朋友都告诉我，还是穿红好看，我听从了她们的话，连夏天的短袖衫都开始买红色的了。才四个半月妈妈就上班的笑笑奶水不足，天天吃不饱，孩子吃不饱就饿呀，饿了就会哭，就会淘，每天下班回家，笑笑奶奶就和我说，笑笑看见个穿红色衣服的就以为是你，追着人家哭……于是我就开始慢慢地不穿红色上衣了，直到四十五岁，几乎没有穿过。当朋友们告诉我说，为什么开始喜欢鲜艳的衣服，说明自己意识到自己老了，我并不相信。每天都面对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老？就是啊，当孩子们问起我的年龄，我说差不多和你们奶奶、姥姥一样大吧，他们都拼命摇头：我奶奶可比燕老师老多了，燕老师您看您一根白头发也没有，还和我们一起跳绳、跑步、打球、玩老鹰捉小鸡，一点都不像一个和我奶奶一般大的人；燕老师，您是在骗我们吧？我哈哈大笑起来，孩子们被我爽朗的笑声感染，都和我一样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