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时代的中国人,活得太匆匆
《洛阳伽蓝记》里有这么一则故事。北魏年间,契胡首领尔朱荣溺死胡太后和小皇帝,挑了元子攸做傀儡皇帝,大权在握,凌驾于皇帝之上。孝庄皇帝元子攸年少气盛,不甘心卧榻之侧他人酣睡,与城阳王元徽密议谋杀了尔朱荣。尔朱家族领军人物虽倒,族中乱兵四起要报仇雪恨,尔朱荣堂侄尔朱兆杀了庄帝,追捕元徽。元徽慌忙中送上黄金百斤良马五十匹,投靠昔日下属寇祖仁,祖仁昧下上司的财物砍下元徽的首级送交尔朱兆以领悬赏,元徽居然死后阴魂不散,托梦尔朱兆,说自己曾交与寇祖仁黄金二百斤良马一百匹,尔朱兆梦中发财,去找寇祖仁勒索强要,祖仁交不出这许多财物,尔朱兆发怒分尸寇祖仁。作者杨衒之说,崇善之家,必有余庆;积祸之门,殃所毕集。
一段混乱的历史,一个复杂的故事,当然《洛阳伽蓝记》最重要的还是得有城西一座残破的寺庙,城阳王旧府邸——宣忠寺。有人看到乱世枭雄强者为王,有人看到鹬蚌相争报应不爽。我读这故事,当然是从小人物的身份出发,想到的是那时候洛阳城中的百姓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不知道那时人均寿命是多少,可查的是北魏皇帝都很短命, 149年的北魏历史有15位皇帝,其中病死的4个,国亡而逃奔长安后被毒杀的1个,内乱中被杀死的4个,被沉杀的1个,被毒杀的3个,被废黜后后事不明的1个,被绞杀的1个,最年长的45岁,最年幼的3岁。只看数据,要按我们当今的统计法的话倒是还平均十年,每人连任两届,看着还挺科学。
回到小人物吧,战乱中有枭雄,更多的是本也有名有姓的兵士,即使他也许只有个狗剩铁蛋之类粗俗的名字,他可能任侠好勇,向往能横刀立马,现实却是从军一场没骑过一次战马,裹挟在浩荡的大军中,拿着低端粗重的武器,跌跌撞撞地砍向另外一边同样一脸愤怒的刘能赵四(这名字多好,时隔千年遥相呼应),愤怒是从骑在马上的大将军的豪言壮语里来的吧,还是从遥想的金玉鞍马里来的?总之,核心价值是冲啊,杀吧,也许有为什么,也许不为什么。他们有失眠的时候吗?有望着黑暗的天空忽然觉醒自己今日命丧此地活得毫无意义的时候吗?他们在匆匆的征途中,会看到路边的草绿花开吗,会想起童年在母亲怀中的微笑吗,会回味前年吃的第一顿新粟的清香吗?
战乱中,活得那么仓促,那么概念化,时光抹去了简单的名字,他们来参战前也许刚生下一个叫“安邦”“新始”之类的孩子,孩子匆匆地长大,又加入了行伍,换了队伍,继续跌跌撞撞。
肯定还有种地的人吧,站在田中,握着木锹,看着行军的队伍,茫然地想这又是谁打谁啊,这个种地的不能太年轻,不能太健壮,要不会被拉进队伍,他的妻子女儿不能正好来送饭,当然,也许他从来没享受过有人送饭的幸福,早上揣了两块干结的小米饭粑,就来到地里了,晚上回到家了,家徒四壁,过早衰老的妻子掀开裂了几道纹的瓦釜,给他盛出一碗杂着糠的黄米粥,喝完和衣躺下,无语无梦地到第二天天亮。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世间有安乐的仙天福地,大概都没读过一百年前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连那个幸运地当上皇帝又可怜地被勒死的孝庄帝临死前都感叹“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黑暗时代的先辈,活得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