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谷雨到了。这名字颇有些意思,谷与雨,两件极平常的东西拼在一处,便成了一个节气。其实,此时正是麦子抽穗之时,需要雨水来丰满它谷粒的生长。也许,先民们正是盼望天能下雨,滋润农禾,故将其取名为谷雨。天懂时需,该节气也总是爽快地下雨。
今天下雨了。天是阴的,却不甚暗。云层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可及,却又总差那么一点。雨丝斜斜地飘着,不紧不慢,打在脸上,微凉,却不冷。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二,也是匆匆而过,撑着伞,低着头,像是怕被这雨沾湿了什么要紧东西似的。汽车还是不少,沙沙沙地驶过,速度不快,大概怕将地上的雨水浅起。
我站在檐下看雨。雨落在沥青路面上,先是聚成小小的水洼,继而连成一片,映着灰白的天光。远处有卖面头的小贩推车经过,车轮碾过水洼,溅起一串水珠,又很快归于平静。蒸面头的热气在雨中显得格外分明,白蒙蒙的一团,转瞬便被雨打散了。
田里的麦子该都抽穗了。我想起前日路过郊外,看见麦浪起伏,绿油油的一片。农人们说,谷雨前后的雨最是金贵,下得透了,麦粒便饱满;若是吝啬了,收成便要打折扣。雨知道这些么?它尽情地柔绵地下着下着,照顾着我们人间丰歉。
巷口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得几乎透明。雨水顺着枝干流下,在树根处积成一个小潭。几只麻雀躲在枝叶间,偶尔抖抖羽毛,溅落几滴水珠。它们倒不怕雨,反而显出几分欢快,大约是因了这雨带来了虫子罢。
茶巴里坐着三两个闲人,面前摆着茶壶,热气袅袅。他们谈着什么,时而轻笑,时而叹息。窗外的雨成了最好的背景,将一切声音都衬得柔和起来。跑堂的拎着铜壶来回穿梭,水汽在玻璃窗上凝成雾,又被谁随手一抹,现出外面模糊的世界。
我想起幼时在乡下,谷雨时节,祖母总要蒸一种青团,用新采的艾草汁和面,包了豆沙馅,蒸熟了便是满屋清香。那时不懂节气更迭的意义,只记得青团好吃,雨天的泥巴也好玩。而今青团随处可买,却总觉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少了那一缕穿过厨房门缝的雨气,又或许是少了那一双布满皱纹却灵巧的手。
雨渐渐大了。檐角的水滴连成了线,在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一对年轻男女共撑一把伞走过,女子提着裙角,男子将伞向她那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淋湿了。他们笑着跑过雨幕,消失在拐角处。
谷雨之雨,原不过是水汽凝结,自天而降。但在人间,它却成了希望的象征,成了农人眼中的珍宝,成了文人笔下的诗行。它不问收获,只管滋润;不择沃土瘠田,一视同仁地落下。
雨还在下。我想,此刻定有农人站在田埂上,望着雨中的麦苗,盘算着收成。也有如我一般的闲人,望着雨,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雨,只是下着,下着,不分贵贱地落在每一寸它能到达的土地上。
谷雨过后,便是立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