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没人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像是一个间歇失聪者，列车时而喧嚣时而寂静，我看着一重接一重的山从我眼前略过，心里只有列车终点的那一片海。

我离岸很近，海浪将我的裙摆打湿，吞没了我的双足，我勾着腰用手去够浪花，这次没有人骂我。20岁那年，我独自跑去看海，除去来回的火车票钱，身上只揣了500元，那是大四那年国庆放假，这件事情我是满着所有人的，他们准会觉得我是疯了，都要毕业了不好好准备找工作，很多时候大人告诉我先好好念书，以后工作了去玩的机会多的事，可我着了魔似的，非觉得十几岁去看海和工作后去看海是不一样的。我对海太热情了，第一次太稀奇大海，想去触摸海浪，被人骂了一通，“太危险了!”是的，那样确实危险。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工作后根本没有机会去看海，说好一起去的朋友根本聚不到一起，不是你有事就是我有事。

好不容易有一次全家出游的机会，我妈病了，我没去成，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去海边玩了。

游荡着游荡着，居然去到了牧场，我的外公是游牧民族。

很小的时候曾跟着母亲去过一次，雾起的很大，外公在若隐若现中冲着我和母亲招手，他牵着一匹白马来雪山垭口接我和母亲。

那是家里唯一的一匹马，其他都是骡子，它的毛色更雪山融为一体，在夕阳里被染成橘色，我很早就知道它长的极为漂亮了。每年它都会有一匹漂亮的小马驹，但是小马驹从未长大过，全部都葬身狼腹。哭也没用，我外公从不约束它，它想去哪就去哪里，什么时候想吃家里的粮了就回来。

牧场的景色美的不可方物，紫色，白色，黄色，星星点点的花儿拾缀着浓绿色的草甸。会有川流不息的河，静静的湖。我就倒在草甸里，不一会儿衣服全都湿透了，牧场很冷，打都数时候都在下雨。

雨哗啦啦的流，我倚着帐门，看着外公将牛牵到遮雨处挤牛奶，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淌进背里，他一抬脚，裤脚处都是泥泞。

就站在帐篷里面不要出来，他这么对我说的，还让我给他热一壶酒。

我趁着外公不注意轻轻踩了一脚水。

喝的水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挑，外公背着一个塑料桶，我跟着他的后面，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捡点羽毛，树枝。

很漂亮的一眼泉水，水冷的涩牙。天天蒙蒙亮，我睡眼惺忪，拖着外公的大袄子，跟着他的步子。那眼泉边总会有一些小动物，一见我们来了溜的飞快。我总会新奇明天会不会遇到一群鹿。

帐篷旁有一只黑獒，它有属于自己的一个遮雨的篷，我在它面前晃悠，开始会被吼，后来和它成为了朋友，它是牧场的守护神，也是我的玩伴儿。

我是哭着离开牧场的，外公和那匹白马送我到垭口，那里的杜鹃群开那样艳，我对母亲说我不想上学，想放牛。

也是在大雾里，外公对我招了招手，如隐若现，从我的目光所及之处一点点变模糊。

后来再次回到牧场是以一个城里游客的身份，外公外婆的的子女个个都有出息，我们都搬到了城市里。

牧场还是那么的美，这里的一口空气都让人觉得是奢侈品，那时候外公已经不在了，家里的牛都卖了。外公爱喝酒，在牧场悄无声息地去世了。

外婆告诉过我，人在死后，会在四十九天游完自己所经历的一生，直到第四十九天灵魂落在草尖，你发现自己竟压不弯一颗草，才惊叹自己已经离开人世了。

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压弯了草尖，悄无声息落在了土里。我没忍住，轻轻飘落到草尖，草尖还是那样直挺挺的。

所有记忆涌入脑海，这是我死后的第四十九天。

我就游荡于海和山之前。

回望我的一生，最大的遗憾是这海和山了。没去成的海，回不去的山。

在日出中，山里的薄雾开始消散，草尖上的露珠慢慢消逝，我也即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