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使者（第三十九章 夺魄之祸）
第三十九章 夺魄之祸
“既然舍不得，你又何必骗他呢。”程瑟看着正在抹眼泪的我，说道。
“像千寻所说，即使我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到我。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彻彻底底打消这个念头吧。”我说。
程瑟叹了口气，却似乎有点生气道：“不过，即使你想要让他断了念想，也不用这么吓唬我们……”
“是啊是啊，你突然说要转世，真的吓死我们……” 千寻插话道。
“我没有骗他……”我轻声说道。
“什么？”程瑟总是能一下子抓住别人话里的重点，急道。
我转过头看向程瑟，带着微笑对他说：“我要辞职了。本来我是打算等新局长上任后再提出申请的。不过，既然你就是下任局长，我就先跟您口头申请吧。回到冥界后，我会向您提交正式的辞职申请。”
“你真的要转世？”程瑟质问道。他似乎很生气，连声音也提高了不少，让玲儿也忍不住看着他。
此时此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怕一开口就会泄露了我的心情。我当然不想转世，但是如果我继续留在冥界，我又应该怎么面对程瑟？
我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如果我继续天天面对着程瑟，总有一天我会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然后……我就是不能让那“然后”发生！
“为什么？”程瑟见我不回答，继续追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气。
“该放下的，我都已经放下了。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我不敢看程瑟的眼睛，低下头，努力地平静道。
“那你也不用……”
“我答应了刘局，和他一起转世。”我狠下心说道。
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对于程瑟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对于我来说，我只是和刘锡材选择同一个时间转世，转世之后我不会再记得这里的任何事情，更不会跟刘锡材在阳间有任何交集；但对于程瑟来说，他一定会觉得我拒绝了他。
他会不会很伤心？很失望？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这么做！
果然，程瑟没再说话，他只是慢慢坐了下来，一下一下地深呼吸。
千寻和玲儿眼见现场气氛不太好，连忙找借口逃了，只留下我和程瑟坐在花园里，四周一片安静……
“那天，你去医院找杨文宇的时候，杨文宇在公园等着我。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他还说，我应该要给你选择的机会，我应该要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既然你选择了刘局……”在长久的压抑着的尴尬中，程瑟终于打破了安静。
程瑟的话让我的心很痛很痛，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我死死咬着唇，坚决不让那泪水出卖我的真实情感。
“祝你和刘局……幸福……”说着，程瑟艰难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那几个夜晚的甜蜜梦境，想起他离开拘留所时的那个背影。
我很快就会忘记他了，我很快就会忘记今天的心疼难受。但是，程瑟还会记得，他还会一直记得。这种难受的心情，不知道会纠缠他多久，会折磨他多久……
当我作为一个孩子在阳间无忧无虑生活的时候，程瑟是不是也能忘记我了呢？
或者，他会来看我，而我，却毫无察觉？
当我想到这儿，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当我想到他站在我身边，我却看不见他的时候……
我忽然，觉得好害怕——
我害怕，再也见不到程瑟！
我害怕，再也听不见程瑟的声音！
我害怕，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程瑟！
……
“我和刘局只是同时转世，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心里的剧痛让我失去了分寸，来不及思考，我就朝着程瑟的背影喊道。
程瑟一顿，转过头一脸惊讶然后又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那你为什么要转世？”
我一愣，我居然没想好怎么回答他！还没等我编好理由，程瑟已经紧紧抓着我的双肩，死死地直视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非要转世？你是不是要避开我？是不是我让你讨厌了？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
“不是！不是！不是！”程瑟的每一个问题都让我崩溃。我怎么可能讨厌他，我怎么舍得避开他。我只是……我只是……
“那你说，你为什么要走！”程瑟的声音居然颤抖了。
我终于抬头看着他，眼泪也在那一刻崩溃了。我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向他紧皱的眉头，我想抚平他眉间的痛苦。但是，我们之间的接触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程瑟溢满疑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知道，我是骗不了他的。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也定定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原来他的眼睛那么好看，那里面有灿烂的光芒，还有我。
我深深叹了口气，尽力平静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和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你那么聪明，对冥界的事情那么了解，难道你还没猜出夺魄盯上你的原因吗？你之所以猝死，是因为我；你是因为我，才会被‘夺魄’盯上；你之所以来不及跟萃和表白，也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你、毁了你的幸福，若不是刘锡材，你甚至已经魂飞魄散了……那你说，你怎么可以喜欢我呢？我怎么还配……喜欢你呢？”
从知道程瑟真正的死因开始，我就知道我和程瑟不会再有结果。但是，与其隐藏着心中的愧疚而继续沉浸在那些甜蜜的暧昧里，我宁愿把一切告诉他。至少，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他表达我对他无尽的歉意。
然后，我要用我的方法保护他……
“但是洛莹，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管以前怎样，我现在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啊！”程瑟抓着我的肩膀大声地说道，就像想用声音驱散我的自责一般。
然而，我对他的愧疚，哪有那么轻易驱散。他的每一句“喜欢”，就像一下下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痛彻心扉。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害死了你的我，毁了你的幸福的我，还应该有颜面接受你的感情吗？”
说着，我用力推开了程瑟，转过身就走。我不敢再看程瑟的脸，也不敢再听程瑟的声音，我怕，一旦听见他的声音，我的坚持就会动摇，我强撑的决绝就会溃败。
我需要找一个可以哭泣的地方。
璀璨的珠江边有一座漆黑的建筑物，这里是刚刚竣工的电视塔，现在的它还没有名字。如今漆黑的它就像我，虽然耸立在城市之中，以最高的姿态俯视着五彩缤纷的人生，却如同隐形一般。不对，它跟我不一样，它注定会成为瞩目的明灯，也许，它以后会成为不少人生中的见证。如果是这样，如今和我一样漆黑的你，就来做我的见证吧。允许我在你这里尽情地哭上一场，作为对冥界的永别，作为对他的割舍……
今夜的广州依然璀璨，美丽的珠江依然映照着人们缤纷的梦——一切一切，都如我去世的那天晚上。我也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程瑟。当时，我很讨厌他，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却对我没有丝毫悲悯。虽然他在去冥界的路上跟我讲了很多很多关于冥界的事情，但我觉得那不过是一种工作礼仪而已。特别是在“哼哈门”前，当他知道我是“刘局夫人”时那一脸谄媚的样子，我更加讨厌他。以致于在日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他是一个讨厌的人。
后来，我被迫跟着他在阳间工作，我也渐渐明白了冥界人的心情和规矩。灵魂回收员对于阳间的人死亡不是冷眼旁观，相反，对于那些意外的死亡，我们明明能看见一条活路，却眼睁睁看着阳间的人选择一条死路。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我们比他们更加痛心、更加遗憾。
阳间的人没有死过，不知道活着的珍贵，他们总觉得“侥幸”会眷顾他们，却不知道死路从来是自己找的。一旦死了，才发现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来得及说，还有很多很多事没来得及做，还有很多很多人没来得及爱……然后，他们会带着这份愧疚在冥界度过一段很长很长的孤独日子。
程瑟在去冥界的路上跟我讲的那些冥界法则，其实就是灵魂回收员表达悲悯的一种方式。见惯了死亡，灵魂回收员不会用多余的眼神和语言表达悲伤，他们只会想办法让亡者们尽快适应冥界生活，重拾生活的期望——这就是冥界的思维方式。就像程瑟，如果他当初不是可怜我，他不会千方百计让我进入灵魂回收部——因为只有灵魂回收部，才能让我再见到那些我放不下的人。灵魂回收员的这种做事方式，我也是经过好一段时间才慢慢看懂了一点，然后再慢慢看懂程瑟这个人。
程瑟就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呆在冥界的日子很长，似乎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依赖他。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喜欢上他，毕竟，我的心里还有文宇。可是，偏偏，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话、他做的事，慢慢地就渗进了我的心里。别人的话我不上心，但是他说的话却总会让我细细回味。很多很多次，我都从他的眼里看到我熟悉的情愫，而每每这个时间，他就会让“刘锡材”进入我们的话题。其实，他也是在矛盾之中的吧。毕竟，我是刘锡材生前的夫人，我是“刘局夫人”。我很好奇，当他发现他就是刘锡材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怎样想的。他会不会疑惑：也许，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洛莹……
没想到，我们之间居然有那么深远的渊源，甚至牵扯到了神话时代。我也问过我自己，我到底喜欢的是谁？神话时代的他？刘锡材？还是程瑟。可是，我和他的渊源现在只是通过“刘锡材”的嘴巴告诉我，我对那个时候发生过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谈何说喜欢？而刘锡材……我连刘锡材是长着一张程瑟的脸还是“刘局”的脸我也不知道，更不要说喜欢了。而程瑟，我是真的爱上了。
可是，如果刘锡材说的都是真的，我自然不能和程瑟在一起了。夺魄不会放过我，祭溟也不会放过我，无论在冥界还是阳间，我都不会安全。我只能尽快转世，尽快成为他们所说的“女娲”，然后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还有程瑟——而这样，我就必须离开他——
好了，既然决定如此，就绝不能回头。
但我不甘心……
我还是不甘心！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城市，就朝“三渡河”飞去。
忽然，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寒意一闪而过，我心中一沉，连忙加速朝“三渡河”飞去。
我不敢逞强，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夺魄的对手。如果说以前的我任性妄为、一意孤行，那现在的我却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是多么微不足道。
逞强的后果，只会伤害到那些关心我的人。
所以，我现在必须逃，为了那些关心我的人，我一定不能让自己有事。
但是，我知道它追来了……
逃……逃！我要逃！
嘻嘻嘻嘻……
夺魄冰冷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响起，我的心颤抖着。
但我依然尽全力地飞奔……即使逃不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嘻嘻嘻……我们又见面了……嘻嘻嘻……”夺魄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流窜，我的心像被冻住了。
“你逃不了的……嘻嘻嘻……你的味道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嘻嘻嘻……这是杀死我的味道，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冰冷的感觉在右脸凝聚，就像被寒冰刮过一样。
“我记得你是谁了……你是女娲……嘻嘻嘻……你就是女娲……嘻嘻嘻……”
女娲……夺魄叫我女娲……
果然，夺魄就是伏羲。
“不是，不是……嘻嘻嘻……我们不是伏羲，我们只是这世间的怨气……我们是被女娲杀死的冤魂……嘻嘻嘻……”
我全身像被寒气冻住一样，夺魄的声音却在我身体里肆虐：
“嘻嘻嘻……当年女娲一气之下屠杀了一整个部落，你知道他们有多恨你吗？你知道他们的怨气有多重吗？嘻嘻嘻……但是你更想不到吧，当年你刺伤伏羲，让伏羲的力量外泄，我们就是靠着那些外泄的力量才得以凝聚的……嘻嘻嘻……所以，女娲，我怎么能忘记你呢……”
我惊恐万分，不顾一切地朝着声音甩出“缚魂索”。“缚魂索”自动朝着怨气飞去，把夺魄捆住了。
“缚魂索”立即变得暗红，想必马上就要碎掉了。但是这次夺魄居然未能挣断它。
我虽然觉得疑惑，却不敢耽搁，马上朝着远处飞去。
夺魄刚才闯进了我的魂，我的魂已经受了伤，狂奔了一阵后就渐渐觉得乏力。我躲回刚刚的塔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希望他不要找到我，不要找到我……
忽然，我被一条暗红色的带子捆住，强行被拉了出去。电视塔之外，是夺魄苍白的脸：
“女娲，你逃不掉的……嘻嘻嘻……女娲，你今天是不是动情了？嘻嘻嘻……我记得你动情的味道……那是我最痴狂的美食……嘻嘻嘻……来，告诉我，是谁让你动情了？”
夺魄用指尖托起我的下巴，冰冷的电流刺痛了我，我的力量正在流失。我咬紧牙，我不会告诉他，我不会让他知道程瑟……
夺魄的脸不断向我靠近，他再一次闯进了我的魂，我似乎掉进了冰窟，全身剧烈地颤抖……
“又是他……嘻嘻嘻，居然又是他……”夺魄的声音泛着怨恨：“要不要我帮你完成心愿？让你们一起消失……嘻嘻嘻……”夺魄冰冷的声音在我的魂里肆虐，我全身像被撕裂一般剧痛！
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我拼命地摇头，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哀求着。
“嘻嘻嘻……迟了，他已经来了……嘻嘻嘻……”夺魄的声音夺去了我的希望。
“放开她！”程瑟暴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夺魄苍白的脸终于从我的魂里抽出，出现在我眼前。
我全身不能动弹，只能闭上眼睛，流下一滴绝望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