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沧海桑田
文/霜生花
“天哪！它竟然掉进湖里了！这下它可真是死定了！连根骨头都不剩咯！”静物和动物们纷纷尖叫起来。
这些年以来，花园里的生物在面对这个冰凉的湖时，可谓是战战兢兢。从未有人踏足过湖面半步。
据说，那湖里装着世界上最阴森恐怖的真相。每每想到这，大家都瑟瑟发抖起来。
也是在这时，一股凉意袭来，拨浪鼓渐渐苏醒。它迷迷蒙蒙睁开双眼，发现似乎有水珠浸入眼窝。
“天哪！我这是在哪？为什么我感觉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它咕哝着。
它不敢睁开眼。
它感觉自己沉入了水中。
它拼命挣扎着。
“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救回阿陶……我不能死……周爷爷……救救我……救救我……”它嘟囔着，神情落寞。
浑厚的湖水，早已将它彻底淹没。它感觉浑身上下都难受。它想哭，却发现眼泪早已与湖水连接在了一起。它已经分不清眼泪和湖水了。
半晌过后，它似乎才发现异样。
“我怎么忘了，我现在可是拨浪鼓啊！我怎么会死呢！最多......生锈……哦不，是发霉唔。”
当它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拨浪鼓时，它才终于释然了。它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它压根就没听到花园中生物对它的嘲笑，嘲笑它是一只没有灵魂的拨浪鼓。它们当然也不会知道，其实它只是睡着了而已。这点，就连拨浪鼓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倘若，它知道了这些，又该有多伤心啊！人们往往更能够接受他人对自己所投放的善意，不是吗？
所以有的时候，无知，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能够持续一辈子的谎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真相呢。不过关于这些，那些自大的生物们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
时间大概过去三十光年。
拨浪鼓不知道的是，刚刚无意中被风儿吹起的鼓声，便是开启时间长廊的密钥。那是时间老人对它的召唤，让它有机会一窥人生的真相。
恍惚间，拨浪鼓听见了一种奇特的声响。它感觉周围的湖水在向它靠近，再靠近。那种感觉就像是电梯里挤进了一个又一个人。直到他们把你挤进电梯的最角落里。最后，你的四周都不再有可动弹的空隙。
就是这样，拨浪鼓感受到了强烈的挤压。它看到淡绿色的湖水中央闪现出一道道裂痕，像一把尖刀。一开始它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所有的尖刀泼面而来。在最惊悚的那一瞬间，又戛然而止。最终，所有的尖刀以最近的距离直直地指向濒临窒息的拨浪鼓。
如此，湖水再也没法流动了。拨浪鼓也没法脱身。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结冰了！居然结冰了！”拨浪鼓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倏地，一种剧烈的声音，再次袭上心头，它在“吱吱”作响。像烟花。像闪电。这种声音在湖底蔓延开来，只一瞬间，仿佛无数个风铃霎时随风飘摇，发出清脆的声音。“丁零当啷”，空灵，凄厉。
那些声音，连绵起伏，波澜壮阔，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就像宇宙的诞生与覆灭。开始就是结束，结束又是另一种开始。
冰面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像一场冰族世界的昙花绽放。绚烂、震颤的美。
就在拨浪鼓惊讶于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时，那个苍老的声音悄然蔓延至它的耳畔。
“孩子，欢迎你来到时间的长廊。我是时间老人，这个长廊的守护者。也许，在这里，你能有所感悟。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只有当你意识到这一点，你才能更好地去生活。”他语重心长地说。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孩子，勇敢一点。现在，你就好好去看看你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吧。”
就在所有的冰块即将爆炸之际。时间老人挥一挥衣袖，将拨浪鼓带到了另一个空间。
拨浪鼓措手不及。
这是一片海洋。海水是蓝色的，跟天空一样纯净的蓝色。
其实，人类往往分不清，天空是海水的倒影，亦或是，海水才是天空的倒影。
此时，拨浪鼓化身成了一条鱼。一种叫作拨浪鼓的鱼。它的身体依旧又圆又扁，像一个被压扁的鹅黄色皮球。它的鼓柄化身成尾巴，尖尖的，滑滑的。两颗弹丸成为了它的鱼腮。它还有鳞片，那是鳄鱼皮幻化成的鱼鳞。鳞片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样。
“天哪！太神奇了！我居然变成了一条鱼！”它惊奇地说。它高兴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在水中肆意穿梭着。
只是，当它抬头凝望远方，才发现深蓝色的海水中，竟然空无一物。透明的海水中，是空洞的一切。甚至就连一粒微尘也没有。干净，澄澈。
然而，这种空洞又不免让人心神震颤。就好像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茕茕孑立，了此一生。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瞬间溢满了它的周身。痛苦、压抑、绝望，几近崩溃的孤独。
它想哭。可是此时，就连眼泪也无法流出来。
就在拨浪鼓疑惑不解之际。遽然间，它的身侧闪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条与拨浪鼓长得一模一样的鱼。
拨浪鼓惊奇不已。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一条鱼啊！”那条鱼说。
拨浪鼓不知所措，直溜溜地盯视着。
“啊？”它轻轻叫了一声。
不过，那条鱼的声音倒是让它备感心安。原来，在这大千世界中，能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竟然是如此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原来有人陪伴，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它能让你拥有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和决心。
“你想问，我到底是谁，对吗？”那条鱼又说。它总能看出拨浪鼓心底的疑惑。
拨浪鼓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是周公，也是时间老人，更是你的影子哩！”那条鱼满脸堆笑说。它的眼神中透着别样的神秘感。那种神秘感也在提醒拨浪鼓，这就是它所不容置疑的答案。
拨浪鼓有些惊讶。不过，它并没有接着往下问。它知道，周爷爷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人们往往只希望让他人看到，他们所展现出来的那一部分。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拨浪鼓问。
“去一切开始的地方。”那条鱼说完，便快速地向前方游去，好似在指引着拨浪鼓前进的方向。
时间老鱼带着它，穿梭在深邃无垠的海底中。
有那么一瞬间，拨浪鼓竟然挺享受这样的时刻。
“哇，太神奇了！从小我就期盼能做一条无忧无虑的鱼儿。一条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儿。而且，我现在居然还学会游泳了！太棒了吧！”它喃喃道。好像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刚的忧愁。像极了一条失忆的鱼。
时间老鱼像是看透了拨浪鼓的想法，它转头看了它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接着，它回过头，继续认真地游向前方。
游了好一会，它们终于来到了一片新的海域。
海域中突然有了微小的生物。那是拨浪鼓肉眼无法看清的东西。
慢慢地，随着海域的深入，生物越来越多。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生物，陡然出现在拨浪鼓的身侧。
它在第一片海域中看到了刺海松、底栖藻、浮游藻、珊瑚、海葵、海星。
又过了一会，一大群藤壶、石鳖、螠蛏，鲎、招潮蟹、玳瑁、大珠母贝往它的方向蜂拥而至。
还有鱼，各种各样的鱼，有弹涂鱼、蝠鲼、电鳐、蝴蝶鱼、翻车鱼。
也不知过了多久，拨浪鼓才发现它身旁的动物，体型似乎正在由小变大。它总是这样后知后觉。等到它发现这一点时，它才突然看清眼前那一大群儒艮、海豚、海狮、鲨鱼、长须鲸，还有抹香鲸。
那一刹那，海底瞬间变成了色彩斑斓的世界，跟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个世界。
就在拨浪鼓惊讶于眼前的一切时，一不小心，它竟然撞上了一条大鲸鱼。那是一条直朝它袭来的巨大的蓝鲸。
它躲闪不及。
它简直不敢睁开眼睛。
它拼命地尖叫着，“啊！”
可是，奈何它如何使劲往前游动，却依旧没有逃过蓝鲸的手掌心。
它还是被鲸鱼吃进了肚子里。
拨浪鼓吓坏了，它哭嚷着，“周爷爷，周爷爷，我不想死啊！救救我！救救我！”
那一瞬间，它感觉它的世界就要崩塌了。它还没从想过有一天会被鲸鱼给吃掉。
乍然间，一股腐臭味，在它的鼻尖蔓延开来，让它觉得一阵呕心。它不敢呼吸。它浑身上下布满了汗珠。汗珠黏在鳞片上，闪着独特的光芒。
一个不经意间，它才突然发现那阵恶臭味悄然离去。
等到它勇敢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一个巨大的泡泡中。那是一个圆圆的、透明的彩虹泡泡。很美，很梦幻。
“这是……”它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它左右环视才发现，那条跟它长得一模一样的鱼，也被装进了泡泡里。
它惊讶地望着它，像是在说：“你怎么也被蓝鲸给吃了？”
原来，是时间老鱼陪着它一起来到了鲸鱼的肚子里。老鱼吹了一个泡泡，把它们两个都保护了起来。
“你就放心吧。孩子，这个泡泡会保护我们的。”那条鱼有些忍俊不禁。
霎时，拨浪鼓那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它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它还没有救回它最好的朋友。它不甘心。不过，刚刚的那些经历，可着实把它给吓坏了。
就这样，这个巨大的彩虹泡泡从蓝鲸的食道中，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蓝鲸的胃里。拨浪鼓也被各种暗流撞得东摇西晃。
“我们怎么样才能出去呀？周爷爷。”它好奇地问。
那条鱼没有回复它。它只是摇了摇那条跟拨浪鼓长得一模一样尖尖、滑滑的尾巴。像是在说：“等着瞧吧。”
年长的鱼，总是喜欢故弄玄虚。跟那些年长的人类一样。他们总是以为后辈一定能参透他们那些神秘的话语，就跟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它们在蓝鲸的肚子里躺了一天一夜。不，准确地来说，是晃了一天一夜。
拨浪鼓再度濒临绝望。
“原来周爷爷也不是万能的。”它在心里想。
它真担心蓝鲸会将它腐蚀得连渣都不剩。它甚至想要给阿陶留下些遗言。它在心里忏悔着，就像每一次遇到困境时那样忏悔着。
突然，一个猛烈的撞击，将半梦半醒中的拨浪鼓给震晕了。
“啊哟。又怎么了？”拨浪鼓抱怨着。
“它终于要死了。”那条鱼说。
“啊？”拨浪鼓十分惊讶。
“它撞到了一座冰山。就像多年以后，那条名叫‘泰坦尼克号‘的船一样。”那条鱼叹息起来。
拨浪鼓不是特别理解。但是，它能感觉得到，蓝鲸的身体正在慢慢地下沉，下沉。
又过了一会，原本霸气无比的蓝鲸，身体周围竟然围满了各种鱼类。
它们在啃食着它的身躯。
最后，就连它的骨头，也化作了养分，供养着海洋中的生物。
拨浪鼓得救了。
可是，它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那条鱼也看出了拨浪鼓的怅然若失。
“这是鲸落。孩子。一鲸落，万物生。世界上的一切生物，皆是如此。是结束，也是开始。”时间老鱼神秘地说，像是在安慰它。
拨浪鼓不太理解它的意思。它的眼中满是泪光。
又过了一会，海底突然发生了地震。整个海底地壳都在剧烈地震动着。
慢慢地，整个海底世界好像变成了一头火箭，它在不断地往地面凸出。它在慢慢长高，长高。
海水开始往低处不断地蔓延。有的海水蒸发了。有的海水汇入了山川河流中。有的海水渗入了地底下。
总之，在海底地貌完完全全裸落在地表之前，所有的鱼渐渐翻起了白肚子。
尸横遍野。
没有一条鱼能骄傲地活在地面上。一个没有水的地方。
拨浪鼓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那个承载着他们两的巨大泡泡，此刻正悬于空中，俯瞰着苍茫大地。
“海洋变成了陆地。”时间老鱼解释着。
不过这时，它已然变回了时间老人的模样。它与周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巨大的钟。
就连拨浪鼓的鱼尾巴、鱼鳞、鱼鳃都不见了。它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从鱼变回了拨浪鼓。又从拨浪鼓变回了阿黎。
“你真的是周爷爷吗？”阿黎好奇地问。
不过，时间老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过了一会，时间老人才说了句无厘头的话，“陆地上的生物，是不需要这些的。”
他总是这样，说一些阿黎听不懂的话语。
时间老人轻咳了一声。过了会，他挥了挥衣袖。一片星光撒向了大地。
紧接着，地面上各种生物的残骸，开始快速地腐烂，腐烂。最终，变成了土壤中的一部分。
时间大约过去了一百光年。
慢慢地，这片陆地，渗透出了绿色的萌芽。
阿黎喜出望外。
“周爷爷，你看，那是大羽藓、葫芦藓、栀子花、金丝桃、南天竹、槐树、榆树、铁桦树……”阿黎兴奋地数着这些熟悉的植被。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称呼他，这个神秘的老人家。
没过多久，大地上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颜色。
各种动物，蚯蚓、蟑螂、老鼠、猫头鹰、袋鼠、狮子、猩猩……它们都跑了出来。
“海底动物是可以进化成陆地动物的。”时间老人好像在证明着它所说的话。
阿黎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她迷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不过，她总感觉周爷爷跟平日里不太相似。这次出现的他，显得太过深沉，让她不敢靠近。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地说：“对了，这就是沧海桑田，孩子。”
还没等阿黎反应过来，时间老人又指着地面的方向说：“走，我们去看看。”
倏地，装着他们两的硕大泡泡，瞬间破碎开来。“嘭”的一声，彩虹泡泡竟然变成了一朵橘黄色的云朵。
云朵把他们带到了地面上。
阿黎的脚刚着地时，好像踩到了一个滑滑的东西。她的身子左右摇晃着，打着趔趄。阿黎低头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呢。
“骨头......骨头……”她吞吞吐吐地说。
时间老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化石。”
“化石？”阿黎反问。这一路上，她听到了太多奇奇怪怪的名称。
“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其本质都不过是沧海一栗。你所能做的往往微乎其微。所以，你不妨试着珍惜你所拥有的时光，珍惜现在的每一刻。这也是你存在的最大意义哟！”时间老人语重心长地说。他总是说一些有头没尾的话语。
紧接着，他又说：“你看到了吗？时间还能够改变一切哩。你看，就比如，你现在都能背书了。那是因为你养成了习惯呢！一个浅浅的习惯，一个只需要21天便可以养成的小习惯。对了，现在，我可以为你解除魔咒啰！”
阿黎突然反应过来。她嘟着嘴，故作生气，“我就说，为什么我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时间老人笑了笑，他抚摸着她的额头，安慰道：“咳，咳，这可是你当初答应救那个女孩时，答应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呐！一种叫作自律的品质咧！你难道忘了嘛？”
“原来……”这时，阿黎才恍然大悟。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屋檐下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名叫探儿的小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