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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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空中几颗忽明忽暗的星与从树桠缝隙里探出来的几缕白炽灯灯光的照射下，中心小学的那条从操场通往厕所的坡道仍然十分昏暗。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刚响起，一道道人影就从六年级的教室里窜出来，穿过操场，冲下坡道，向厕所奔去。
“唉呀！”突然一道声音响起，随即几道便携式硫酸手电的光朝声源处射去，只见操场与坡道的交界处，一个男学生双手搂住一个女学生肩，身体向后仰，将女学生往操场方向一带，女学生松开搂住男学生的手朝着教学楼方向跑去，留给手电光一条长长的马尾辫，男学生也几乎在女学生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低头朝厕所跑去，手电有限的光只照到一道穿着校服的背影。
“好险！”有人发出惊叹。
“怎么回事？”几道手电光迅速朝发声之人围过去，其中一人问道。
原来是男学生上厕所，跑得太急，从操场急转下坡时与同样没带手电的往上跑的女学生相撞，还好两人都没有摔倒。但由于光线太暗，相撞的俩人是谁谁也没有看清。
课间的这个小插曲，就像一颗小石子被丢进大海，除了初入水的那一声“扑通”以及那几圈波纹，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年后的一天晚上九点，镇一中，晚自习放学时分。住校生都朝校门口涌去，住校生有的在教室继续学习，有的在走廊上闲聊，有的回宿舍休息。
“武文——武文——”
初一（2）班的教室门口，有几个女学生在闲聊，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人朝着校门方向喊出了一个名字。声音回荡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却没有得到回应。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独自朝校门外走去的身影在听到喊声的瞬间略作停顿后继续朝前走去。他知道是谁在喊自己，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令他魂牵梦绕了一年多的她。
“你昨晚为什么不答应我？”第二天一早，武文刚进教室，就在放在桌洞里的文具盒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了这么一句话，没有署名。
武文抬头朝前排的她看去，她正拿着一本书在默默地诵读着，好像字条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可她的笔迹武文太熟悉了，就像她那张娃娃脸一样，早已刻进武文的心里。
“她是有什么事吗？但她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是怕影响同学们的晨读吗？”武文想，“她就是这样一个事事为别人考虑的人。”
晨读结束后，武文将一本书递给她，她看到封面处露出一张纸的一角，就是她放在武文的文具盒里那张。她抽出纸条，上面写着两句话：“洛慧，有什么事吗？昨晚我没有听到。”
“没事了。”洛慧在纸条上写下这几个字，夹在书里还给了武文。
“没事就好。”武文心里想着，将纸条收起。
洛慧是班上的班花，也被称为几大校花之一，所以虽然学校禁止学生谈恋爱，但还是有信鸽携着情书朝她飞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洛慧也向高年级的学长递情书的传言悄然铺开。
那个学长也是一个名人，名叫钱风，是初二年级的学霸，科科成绩都是年级第一，还是绿茵场上的健儿，人高且帅。要说整个学校哪儿最热闹，绝对是钱风他们班级门口，每个课间总有三五结伴的女学生去那儿晃荡。
“钱风，是一个优秀的人。”也不知道武文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给洛慧传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仍是接续在他和她上次写的那张纸条上。他们的交流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纸，每一张纸写满了下一条留言的人就换一张新的。
看着纸条上的话，洛慧并不觉得莫名其妙，但觉不是滋味。因为她读出了武文心中的落寞，就像一本自己心爱的孤本书还没等自己去翻阅就被别人买走了一样。洛慧的落寞还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本书，一直等着那个每天都来看自己一眼的人来翻阅，但突然有一天那个人从自己面前经过时，他不再为自己停留。
“你也很优秀！”洛慧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晨读课间及时回复，而是在放学时才在一张新的纸条上写下这句话传给武文。
“她为什么换了纸？我传过去的那张纸上本来就只有一句话呀。”看着纸条，心里想很久，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她是要我从现在开始更努力地学习，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吗？一定是这样的！”
从那一天开始，武文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同学们感觉最明显的是，体育课上跑步时，武文像一头疯牛一样，不要命地向前冲。
洛慧的室友发现，除了一如往常的每晚熄灯前半小时才回寝室外，洛慧从某一天早晨开始，很早就起床，然后到操场上跑圈，通常一跑就是半小时。
武文和洛慧的“书信往来”一直坚持到初中毕业之际。在大家相互请好友在《同学录》上面写下毕业留言时，武文和洛慧并没有在彼此的《同学录》上留下只言片语，但是他们却默契地送给了彼此千言万语——厚厚的一叠由各自保存下来的所有“通信”的复印件。他们彼此都在复印件的最后一页留下了自己的通信地址。
“钱风，是一个优秀的人。”
“在我心中，你是最优秀的！”
洛慧给武文的复印件中，有一页纸上只有这两句话。洛慧笑着说：“钱风，是我表哥。他的妈妈，是我爸爸的亲姐姐。”
洛慧考进了县一中，而武文则在镇上新办的高中上学，与他一起考进镇高中的有一位女同学是与武文同班四年的同学，叫叶萌，她是洛慧的闺蜜。
武文和洛慧二人每月有两三次书信往来，他们在信中分享各自的学习、生活，也谈彼此在学习过程中碰到的难题，还介绍自己阅读的课外书。整个高中期间，他们俩也只在寒暑假里见过面。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的代表作之一——《窄门》，我完全看不懂，三分之一都没看到就看不下去了。”高三毕业前夕，武文在给洛慧的一封信中写道。
武文收到洛慧的回信是在一个月后。洛慧在信中说，由于备考时间紧张，她是断断续续地读了几次才读完了一遍，也觉得晦涩难懂。洛慧在信中写道：
爱情是一个彼此靠近的过程，一追一逃，只会让追的人激情消退，让爱远离。《窄门》中，热罗姆与表姐阿莉莎彼此深爱，但不知阿莉莎是怎么想的，她总是在逃避热罗姆，最终导致自己郁郁而终。
“你是不是喜欢洛慧？”回学校拿高中毕业证时，叶萌问武文。
“是。我喜欢洛慧。”武文肯定地说。
“你喜欢谁？”一个声音从武文身后传过来。
“你呀。”武文想都没想地说，然后转身看着那个问话的人，“我喜欢的，洛慧！”
“王老师，武文谈恋爱，你不管吗？”一个同学对着正在给同学发毕业证的班主任问。
“管不了啦！”王老师笑着说，“我只能祝福。”
“抱一个，抱一个……”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现场的同学起哄喊道。
“又不是没有抱过。”武文笑着说。
“你瞎说什么呢！”洛慧羞得满脸通红。
时间回到小学六年级的那个晚上。
武文走进教室的时候，叶萌和洛慧头顶头地正趴在桌上说话。
“啥？是谁撞了你你也不知道！”武文从她俩身边走过时，叶萌突然提高音量说道。
洛慧赶忙捂住叶萌的嘴，紧张地说：“你小点声！”洛慧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同学注意到她们，才松开手，“不管了，我们都没有摔倒，没受伤，就是好事。再说了……”洛慧红着脸，用如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对叶蒙说，“男女授受不亲。”
“难道和我相撞的是洛慧？”回到座位上的武文心里想，“我出去得晚，很有可能。”
“原来是你！”听了武文的话，洛慧一手扯着武文的耳朵，嗔怒道，“既然都知道撞的是我，你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哈哈，缘分啊！”叶萌在一旁笑道。
二十年后，武文与洛慧又一次读了马振骋翻译的《窄门》：
花园最里端的矮墙边，斜搭着一块朽坏的栏板，权当通往墙头的窄桥。
朱丽叶特二话不说就跳了上去：
“你们敢不敢？”她喊着，少年般轻捷地几步跨到另一端。
热罗姆紧跟着上去。脚下的木板被湿气蛀蚀得吱呀作响，他摇晃着，到底还是走完了。
“轮到你了，阿莉莎！”他回头喊道。
阿莉莎这才从核桃树的暗影里走出来。她提起裙角，踩上颤巍巍的木板。起初几步极稳，眼睛直望着前方；可一阵风突然扫过树顶，她像是被迷了方向，停住脚步，身子打起晃来。
“别看脚下！快过来！盯着我！”热罗姆急叫。
但恐惧已攫住了她。离终点只差两步时，木板迸出断裂的脆响。她猛地张开手臂，像要抓住虚空中的什么——
“我怕！”这声呜咽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热罗姆扑前攥住她冰冷的手。她跌进他怀里时，指甲掐进他的皮肉：
“我们永远走不到头了……”
读到这一段时，洛慧说：“在爱情上，阿莉莎没有发现她的主是站在对面鼓励她的热罗姆。”
“我不理解纪德的《窄门》，但对于爱情的窄门，我现在有我的理解。奔向真爱的永恒之门的路是一条窄得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的单行道，爱的永恒之门里，空间也很狭小，只能容下一双人。真心相爱的双方彼此都在永恒之门里指引对方向自己奔赴。”武文道。
“确实，爱的永恒就是相互奔赴，相伴一生。”洛慧合上书页，与武文十指相扣，一脸幸福地望向窗外的夜空中的圆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