谧(王者百里守约同人文)
CP百里守约X苏执,原创女主
(一)
黄沙漫漫,大漠斜阳。
刀客从黄沙尽头骑马疾驰而来,一路风尘,下马解鞍,大步走进这方圆几十里唯一一个茶寮。
刚掀开帘子,茶饭的香气就钻进鼻子,同时热烈的喝彩声冲击着耳膜。
刀客懵了,险些倒回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定睛一看,茶寮里至少有二十几号人,分了四五桌,都在看中间台子上的人。
仔细看看他不由得嘴角抽搐,一群大老爷们儿,在看一个唱歌的大老爷……娘们儿?
只见中间土台子上的女人一袭红色颈装,青丝用一红色发带高束,颈上随意围着一条棕色围巾,没什么装饰,
棕色长靴包着颈瘦的小腿。她坐在台边,一条腿随意搭着,一条腿屈起横在台上。
她未施粉黛,虽身处大漠,皮肤却并不粗糙,黛眉英气,鼻梁高挺,尤其一双眼睛,眼尾微挑,极有光采。要不是听声音,说她是个俊美的郎君怕是也没人不信。
说到听声音,刀客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如果他没听错词,这首是《大漠谣》,可怎么他记得不是这么唱的?这姑娘声音不难听,可怎么好像一句都没在调上……
看到这群积极的大老爷们,他迷惑了。
正想问问,一壶茶连带茶碗被放到了面前。
老板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黑衣红围巾,银发里一抹炫目的红,两个白色红尖的兽耳昭示了他的魔种身份。虽是魔种,他却毫不显凶气,长相俊秀,一双红眸看人自带温柔和气。
但在他递茶抬手的一瞬间,刀客隐约看见了他食指上的茧——这是常年握枪的手。
无论如何,这么斯文的老板,那就问问……
“看见上面那个唱歌的很美的姑娘了吗?那是我夫人,”老板突然主动凑了过来,“你给她鼓掌,就不要你的茶钱。”他如是说。
(二)
“路过草丛的熟人,以子弹礼貌招呼。” ——百里守约
暮云如烧,长烟落日,孤城将闭。
因人族和魔种关系日益紧张,近日关口开往的人愈发稀少,且都要接受盘问。
“姓名。”
“苏觅。”
“来自何处?”
“青丘。”
“青丘狐族?”
“正是。”
士兵看了看她的相貌和耳朵,觉得没多大问题,刚准备放行。就听得头顶有人问道:“青丘狐族,何支?”
她微微挑眉:“苏妲己是我表姐,你说我是哪支?”
“哦?原来是‘天’字支。”
“正是,问完了吗?”
“问完了,可你不能进去。”
“凭什么?”她抬头,正撞上一对红眸,即使是质询,眼中也没有多少凌厉。
“青丘狐族就没有‘天’字支,”他扫了她的耳朵一眼,“还有理由,要我继续说吗?”
“不必了,那我找百里守约。”她紧紧盯着他。
城墙上的人耳朵动了动,看着她,手摩挲着枪身。
“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找麻烦了!”话音刚落,两道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在空气中爆出一丝火星。飞刀被子弹击落在地。
她眯眼看着他,夕阳余晖落在他的眼睫,给他冷冽的银发和红眸镀上一层温柔。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她咧嘴一笑,眉眼弯弯。
“百里守约,我回来了。”
(三)
篝火旁,百里守约、苏烈、铠围坐着烤肉,看着木兰和缠着木兰碰杯的苏执。
“守约,苏姑娘这次回来是找你的吧?”苏烈不无羡慕道。
“也许她又有什么别的安排吧。”百里守约垂眸给手里的烤肉翻了个面,抬眼正看到苏执抱着木兰的腰,不禁笑了起来。
铠在他旁边愤愤地啃着烤肉:“还笑,你也不知道管管她,她缠着木兰都不缠着你,你不生气吗?”
“我不生气,毕竟她就是来找我的。”百里守约凉凉道,说着端起刷好酱汁的烤肉去找苏执。
“???”铠看着百里守约的背影,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烈,“他刚才不是还说苏执可能有别的安排吗?”
苏烈沉默。
“他现在怎么装谦虚都装不过三句话了?”
苏烈默默递给他一只羊腿作为安慰,铠咬了一口,更烦躁了。
“苏执一来,他连肉都不给我们烤了。”
“木兰姐,来,我们再喝一个~”
花木兰揽着她的腰,一脸哭笑不得。
“你这酒量也太差了。”
守约歉意地看了花木兰一眼:“木兰姐,阿执给你添麻烦了,把她交给我吧,肉已经烤好了,去和阿铠他们一起吃吧。”
他握着苏执的手腕:“走了,我们去吃烤肉。”
“我不,我要和木兰姐一起~”
“苏执。”他看着醉眼朦胧的她,目光淡淡,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苏执被这么一看,吓得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两分,下意识松开了木兰的胳膊。
百里守约看她这个样子,刚才被铠说的那两句带来的不舒服也烟消云散了,
语气也温和下来,“走了。”
百里守约并没有带她回到篝火旁,而是到了城墙上。
一路走来苏执酒也醒了不少,勉强能好好沟通了。
两个人坐在城墙上,苏执抱着条羊腿啃,百里守约就看着她啃,目光很复杂。
“这几年在外面过得怎样?”
“挺好的。”
看着她啃羊腿都那么开心,流了一手油都顾不上,守约的眼神更悲悯了。
“至少你留在长城,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
“哈?我并没有吃不饱饭。”看着守约的眼神,她沉默了,艰难道:“我确实,吃不饱饭。”
“你哥哥还好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苏执手一顿,敛了笑,淡淡道:“他死了。”
守约接下来的所有问题都卡在喉咙里。拿起酒壶又想起自己不能喝酒。气氛一时有点沉凝。
突然苏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从百里手里把酒壶抓过来:“愣着干嘛,不喝我喝。”
她仰头把酒灌进嘴里,有些溢出的酒液顺着脖颈蜿蜒地滑进她有些低的领口,守约忙收回视线,但脑子里却在想:“小孩子的衣服领口怎么能这么低?”
“长城的夜还是很冷的。”
“我不……”苏执看着百里守约把围巾摘下来戴在她脖子上,仅存的清醒让她把后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是啊,这天真冷。”
这种冷大概就叫“百里守约觉得你冷”。
苏执一个人把羊腿吃完,舔了舔嘴唇,突然开口:“你烤羊腿这么好吃,我不走了好不好?”
百里守约没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她笑了笑,“长城是你的责任,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现在的神情,和当年在长城上说“一定会找到他”时一模一样。
(四)
“一直找下去,总能找到的。” ——苏执
驼铃阵阵,一路风尘。
百里守约还记得初见苏执那日,她藏在一支商队的货里,试图蒙混进城。
小姑娘被发现了还一脸倔强,枪指在脑袋上都死活要进城。问她是从哪来的,做什么的,就跟哑巴一样。
他终究是不忍心把她扔回大漠,就带回了营地。
小姑娘酒足饭饱,察觉到他们没有恶意,才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来意。她来找她哥哥,但她不肯透露她哥哥的名字。
百里守约心中一动,想到至今下落未明的玄策。
她只知道她哥哥受伤进了大漠,现在在哪却一概不知,就一头扎了进来。
“孤身一人受伤进了大漠……”他看着她希冀的眼神,垂下眼眸,“会很不好找的。”
“没关系,一天找不到就两天,一直找下去,总能找到他。”她眼睛亮亮的,百里守约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长城守卫军的人本就来自五湖四海,多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苏执那时候才十四岁,是整个长城最水灵的小姑娘,不会喝酒,说话也温柔,很招人喜欢。
她跟着守卫军执勤,总有一群小伙子在墙根下看她,跟她搭话。
但她从不跟他们说话,因为百里守约说过执勤是很严肃的事。
百里守约一来,这群人也就做鸟兽散了。
铠总笑他:“你这是把苏执当童养媳养啊。”
百里守约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自己的枪:“饭可以乱吃。”
“行行行,我不说了。”他嘴上说着,转头又不知道和谁再叨叨一遍。
百里守约只好无奈地坐在墙头,继续看苏执笨拙地拿着枪练习瞄准。
他觉得苏执就像个小妹妹,看到她让他经常想起玄策,玄策是不是也在找他,会不会被人带坏,会有人照顾他吗?
苏执就跟玄策小时候一样乖,但又有一种犟劲。
他想把她留在长城好好保护,但他也知道她不会留下,即使她不说要走。
因为她练枪练得手都磨出泡了。
长城来往的商队本就很少,每次她都要拉着商队老板打听最近发生的事。
她的心不在长城。
晚上在篝火旁,木兰会拉着她的手教她唱大漠的歌。但她很少大声唱,因为她知道自己唱不准,怕被笑。
但她都学会了,和百里守约在城墙上的时候她会给他一个人唱。
住了一年多,她从不提要走的事,直到有一天她魂不守舍地回来,晚上在城墙上给百里守约唱了她所有学过的歌。
“守约哥哥,你等我回来,陪你守长城。”
她从脖子上把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摘下来放在百里守约的手心:“帮我收着。”
然后踮起脚,犹豫了一下,终究只是学着他平时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百里守约,你一定要等我。”
“好,我等你。”他宠溺地笑,低头给她揉。
(五)
朝晖万里,天朗气清。
苏执站在城墙之上,当年偷偷在墙根下看她的少年多已娶妻生子。
而今她红衣猎猎,同人人都能谈笑自若,与当年青涩的小姑娘相比,又是一道迥异的风景。
百里守约看着她,也看着长城外。
“守约,”她从墙头跳下来,落在他身前,“我饿了~”
百里守约这几天已习以为常,自然地从怀里取出给她留的早餐。她总赖床,还要跟着来,是以每早他都会带着她那一份。
“明早想喝粥,”她啃着饼计划道,“就这么决定了,嗝……”
百里守约忙把水递给她。
然后在她仰头喝水的时候,再次看不惯她的领口。
苏执一脸懵,昨天说是天冷,今天太阳都升起来了,怎么又把围巾套到了自己脖子上。
“我不冷。”她耿直道,但还是把围巾整理了一下,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歪歪扭扭的状态。
“衣服够吗?需不需要再给你做几套?”
“……”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把笑收了起来,“百里守约,我不是小孩子了。”
百里守约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啊,她都拔节一般地长了一头还多了,当年到胸前的小姑娘已经长得超过他的肩了。
她也不再文文静静的,滴酒不沾,穿到脚踝的长裙,喜欢五颜六色的发带。
或许,她确实是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长大了。
“抱歉。”他看着她的眼睛,这还是他们重逢以来他头一次直视她的眼睛,这才觉得她的眼神居然已经有些陌生了,不再是当初那样清澈见底,而是有些更深的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了。
“我听你的话,但你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她重新围好脖子上的围巾,认真地说。
百里守约觉得自己在她眼里捕捉到了什么,一时却想不明白。
他点了点头。
继续每天叫她起床,给她带早饭,做她喜欢吃的东西,带喝醉的她回家。
不管她是不是孩子,百里守约还是那个守约啊。
苏执也开始穿过膝的裙子,严严实实那种。
有一次铠来换岗,看到百里守约站在瞭望台上看和士兵聊天聊得神采飞扬的苏执。
“你不是说她是回来找你的吗?就这么每天干看着?”
“她还……”百里守约把“小”吞回去,有些无奈,“你真的想多了。”
“我平时也没发现你这么傻呢?那你就继续当望妻石,反正苏执人漂亮,又不拘小节,跟兄弟们关系都不错,说不好哪天就和别人情投意合了,你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
铠看着守约,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那你……站岗吧,我做午饭去了。”
“???”对牛弹琴了?他恨铁不成钢了一会儿,有些泄气,“吃什么?”没人应,抬头一看,哪还有百里守约的影子。
(六)
“我来的确是有所图谋,只不过所图是你。” ——苏执
夜凉如水。
百里守约从晚饭起就没见过苏执了。
找了好一会儿,在驻地后不远,他看见她和木兰手下的一个小队长在一起,言笑晏晏。他还递给她什么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笑得很开心,应该是很喜欢。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铠和他说的那些话,皱起了眉。
苏执回来的时候,只有百里守约还守在篝火旁等她。
她注意到百里守约的面前还摆了酒碗,怔了一下。
在她的记忆里,百里守约是不饮酒的,因为他作为长城最优秀的狙击手,需要时刻保持冷静和清醒,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怎么喝酒了?”
“没什么,”他神色淡淡的,“吃饭吧。”
苏执虽然还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坐下。
“你以后去和木兰姐一起执勤吧。”
苏执霍地抬头,不假思索地开口:“为什么?”
百里守约垂眸看着火堆:“你不是很喜欢和木兰姐在一起吗?”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最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看着他,百里守约没有看她,也没回她的话。
她有些明悟了:“你只是通知我,早就想好了。”
百里守约不说话。
她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她起身,拿起百里守约手边的一坛酒:“你就别喝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百里守约想叫住她,却还是没开口。
他在瞭望台看着她一个人坐在城墙上喝酒,夜深的时候在寒风里打着寒噤。
抱睡熟的她回去的时候,她的手冻的冰凉,额头却滚烫。
有人接近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看到是他又沉沉睡了过去,无意识地把在他怀里的头埋得更深了些。
把她放在床上去湿手帕回来 ,刚才还睡得好好的人已经爬起来坐在床上,见他进来就看着他,眼里的光让他不愿直视。
“百里守约,”她嗓子已经哑了,“你是想要我走么?”
“没有。”
“没有?”她冷笑了一声,“你还当我是孩子?怀疑我、防备我,现在还要将我远远推开,当我是傻的吗?”
“你不该想这么多。”他把手帕递给她。
“我就是喜欢肖想得不到的东西。”
没等百里守约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领口一沉,苏执已经扯着他的衣服凑了上来,要不是他身体反应快,可能被扯倒的就是他了。
这么短暂的时间,踉跄一下,保持站着已经是他的极限。何况就算苏执要打他他也不会还手。
可他没料到苏执没有对他动手,鼻端被酒香占领的一瞬,唇被带着冷香酒气的另一个唇覆上,这一瞬间他的大脑是完全空白了的。
她并不太会接吻,只是知道用唇相印,用舌尖轻轻舔舐。
百里守约感到平时灵敏的耳朵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所有灵敏的感官都把灵敏集中到了被她触碰的地方,一阵阵酥麻如同电流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没有喝很多酒,早就该醒了,此刻酒意却好似刚刚上头。让他没有想太多的就选择配合而不是推开。
其实也就是发生在两三秒内的事,在他理智要自主回笼之前,他被狠狠咬醒了。
苏执推开他,对他笑,唇上还沾着他的血,笑得有些妖冶,又有些无邪。
“你懂了吗?百里守约,我来的确有所图谋,只不过所图是你。”
她看见他一贯的冷静温和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无措,好像遇到了完全超出认知的事。
她似乎笑得更欢畅了。
(七)
夕日欲颓。
苏执坐在城墙上,看着瞭望台上目不斜视的百里守约。
她和木兰一起执勤,然后在他执勤的时候坐在这看他,已经很多天了。
看他眺望远方,看他凝眉思索,看他扫视过除了自己在的所有地方。
百里守约的眼里好像从未也再不会出现她了一样。
“苏姑娘,今天就不要出城了,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魔种会暴动的,城外不安全。”苏烈的提醒把她拉回现实。
“好,谢谢苏大哥。”
“我和守约先去检查一下长城附近的守卫,苏姑娘记得早些回去吃晚饭。”
目送苏烈远去,苏执开始继续看着城外发呆。
是夜。
百里守约架着枪,“砰!”一缕青烟在枪口散开,一朵血花绽开在冲在最前的魔种胸口,抬眼望去——兽潮,无边无际。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回头看向木兰。
“阿执又发烧了,一会儿解决了它们你就赶紧去看看她。”木兰忙解释道。
他略一点头,继续专心解决眼前的麻烦。
从未遇到过魔种暴动形成这么大规模的兽潮,他隐隐有山雨欲来的预感。
到月落兽潮才渐渐退去,百里守约已经麻木了,铠和苏烈的身上也满是血污,精疲力竭。
“守约,”听到木兰的声音,他强打起精神,“阿执不见了。”
“不见了?”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去哪了?”
“不知道,兽潮开始前就出了城,去追一个叼走孩子的魔种。”
“兽潮起的时候我知道的,怕你不理智冲出去……”花木兰说不下去了,怕你冲出去就是个死。
百里守约没听进去她说的话。
“我去找她。”他背好枪,神情和语气都无比冷静,但步伐却有些乱了。
“你先休息,我派别人去……”
一骑绝尘,哪还有人。
月色似霜,寒了城墙。
百里守约坐在苏执常坐的城墙上,望着远方,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
今天是木兰和铠执勤,在他们的印象里守约在这已经坐了好几天了。
前几天还是一有空就去大漠里找,经常彻夜不归,除了执勤,鲜少见到他。
现在往往是白天出去,夜里就在城墙上坐一夜。
孤身一人在大漠生存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还遇到了兽潮。
没人跟百里守约点破,可能苏执活着的可能性比找到玄策的可能性还低。
“你等我回来,陪你守长城。”少女珍而重之地把自己的长命锁交给她。
她最后叫他“百里守约”,没有再叫哥哥,后来也没叫过,但她直到现在仍旧叫铠和苏烈大哥。她想的是什么呢?在踮起脚后,却只是用手揉了揉他的头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其实这些他都没忘,却都刻意没有深想过。
想着想着,他才发现关于她少女时代的记忆已经不再那么鲜明了,反而是如今的记忆占了大多数。
想起她在城墙下面冲他笑,夕阳点燃了她眼里跃动的小火苗的时候;想起她坐在城墙上晃着小腿,边喝酒边唱不在调的歌的时候;想起她每次吃完他做的饭之后露出一脸魇足神色的时候。
想起那个让自己魂不守舍的吻,想起自己不经意看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发呆,身上掩饰不住的寂寥。
想到最多的是她那天夜里质问自己不信她。
“是曾怀疑过你,但不是因为这个疏远你,只是怕自己真的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他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话,最终也没对她说出口。
他的回应,只是眉宇间的疏离冷淡。
想到苏执那天早上给自己带早饭,自己却看都没看她一眼。明明以前都是他给她带饭的,她和自己在一起从来是什么心都不用操的。曾经最温柔的目光再也不曾落在身上,她很难过吧。每次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疼,特别是大漠的夜里那么冷,偶尔还有魔种出没,她在哪?会不会恨自己?如果可以再见到她,哪怕是恨自己呢?他脑子很乱,有时想到五脏六腑都纠结起来的疼,疼得他觉得呼吸都困难。
他手边放着酒坛,但他从来不喝,想她时想喝,摸到枪时知道自己不能喝。
他坐在她最喜欢坐的城墙上一遍遍的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坐到什么时候。
直到那天夜里,一只骆驼驮着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城下,四双眼睛盯着城墙上的他。
“我饿死了,百里守约。”
(八)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百里守约继续守着他的瞭望台,不同的是苏执不再坐在城墙上,理由是太晒了。她搬了小板凳坐在他身后,一口口喝着酸梅汤。
能让百里守约交付后背的人不多,苏执又是其中唯一一个让他希望自己后背都长了眼睛的人。
苏执美美地喝着酸梅汤,虽然百里守约没对她说过什么明确的承诺,但至少不会再对她视而不见,自己刻意的触碰他也不会躲避了。
当然……亲是不可能的,最多是挽着手臂不被甩开,她还觉得对方会突然僵硬。
这让她又有些惆怅。
“现在我可以留在长城天天吃你做的饭吗?”
“只要你想。”
苏执开心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远处的大商队从天边蔓延而来。
(九)
苏执又不见了,这次是不辞而别。
百里守约不得不承认,苏执确实很有长进,从他眼皮子底下混出城。
他没有再找她,他等她回来给他一个交代。
他先等来的是一纸通缉令。
“苏执不姓苏,她姓莫,是有魔种血统的,据说是北地的貂族,”花木兰紧皱着眉,“她混进皇家商队到了帝都,暗杀了帝国元帅。通缉令上说她是魔种派来的奸细。不管如何,她惹了很大的麻烦。”
“怪不得她这次回了长城,长城是魔种和人类对抗的第一个关隘,也是对她来说最难通过的。”铠分析道,瞥了百里守约一眼。
“她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百里守约笃定道,“她不可能是奸细。”
“我也不认为阿执是奸细,但现在元帅一死,蠢蠢欲动的魔种势必更加猖狂。我们要加强防范。”花木兰冷静道。
长城本就是个不与各方势力有太多牵扯但又多事之地,是唯一一个魔种可以与人类共存的城,城中人所图不过一个乱世安居而已。虽说是名头上的第一关隘,但说到底 不过是帝国撤军后的一座弃城,长城人感念帝国包容,帝国也对长城人甘做屏障心怀敬意。
通缉令是发下来了,但张不张贴是长城人自己的事。
只是或有消息灵通的人私下议论几句,可苏执毕竟早已离开了。
百里守约并不是很担心她,只是算了算从帝都到长城要多久。
深秋夜寒,露结为霜。
百里守约刚刚睡着,就被帐外的动静惊醒,他不动声色,肌肉缓缓绷紧,手也放上了枕边的枪。
来人动作不是很小心,掀开帘子的时候还踢到了小石头。
百里守约收回手。
下一秒被子就被掀开一边,冷风灌了进来,一个人也像泥鳅一样钻进了他的被子里,又把被子边压得严严实实。
“饿吗?”
“不饿,刚才去厨房吃饱了才来的。”她抱着他劲瘦的腰,抬头睫毛就擦到了他的下巴,惹得他又是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还走不走?”
“不知道。”
“睡觉吧。”
“你怎么不问我别的?”她悄声地把手钻进他衣服里,搭在他腰间取暖。
守约闷哼了一声,把她作乱的手扒拉出来,犹豫了一下,塞到胸前给她暖。狼的腰向来敏感脆弱,她怕是故意的。
果然,她闷笑起来。
“问你你也不会说,说了也是骗人的。”他淡淡的。
“对不起,骗了你们,但我不可能让那个屠杀我族人,还穿着他们皮毛的老东西逍遥法外……”
“你叫莫执,对么?”百里守约打断她。
她愣了一下:“是,但我并非有意骗你,我和我哥哥本就无论是在魔种和人的地盘都太难生存了。我们得活下去,也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
百里守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小骗子,你嘴里哪句话是真的呢?”
“喜欢你是真的,想陪你守着长城也是真的,”她感受着他的心跳声,“这几年我在外面找我哥哥,不知遇到过多少难以应付的事,每次我都会告诉自己,你还在长城等着我,我还没睡到……啊不,还没追到你,我不能死。从大漠到北地,我也去过巴蜀,到过江南,但时常会梦到的只有长城。”
百里守约虽然没说话,但他握她的手又紧了些。
“不管你要去哪,别再骗我。”
“嗯,那我要是……再骗你呢?”
“那我就杀了你。”他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在月光下笑得格外温柔好看。
(十)
雪花如席,寒风料峭。
冬初,本该是魔种和人类都休养生息的时机,今年却没有丝毫缓和。从兽潮的时候百里守约就嗅到了不对,果然这不是一个平常的冬天。
魔种在边境频频小规模肆虐,劫掠商队,杀害出城的人。
剑拔弩张,黑云压城。
帝国的通缉令还没有魔种的消息传的快。
几大魔种家族都把苏执当作“英雄”来推崇,大肆渲染,并放言说她会帮他们攻破长城。
所以苏执都不露面。
但硬是有消息说苏执就在长城,和百里守约在一起。毕竟目前的长城护卫队守约是唯一的魔种,而且还是和苏执关系匪浅的魔种。
几乎每次守约去执勤,都有人或苦口婆心或破口大骂地让他把苏执交出来。
他从来不解释,回来也不对苏执提。
有一天他回来,掌心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苏执气得咬牙切齿问他是谁干的。
“被石头蹭了一下。”他安慰炸毛的她。
“你保护了他们多少年,如今被挑拨几句,就仇视起你来了,还敢向你扔石头?真是一群白眼狼。”
“人之常情,他们不了解你罢了。不用生气,魔种攻不进长城,流言总会不攻自破。”
事实上,目前流言是愈演愈烈的,魔种愈发虎视眈眈,不仅仅是守约,木兰他们都会收到压力的影响。只是他们不说罢了,平日里见到苏执也是说说笑笑,绝口不提。
“老而不死是为贼,我看这群老匹夫是活腻了。”她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百里守约按住她的手:“别冲动。”
她深吸口气:“我不冲动,早晚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抽筋扒皮。”
“苏执!”
“啊?”她第一次听到百里守约这样厉声说话。
“外面魔种日夜窥伺,城内人心惶惶,大家为了保你,有压力也从不对你说一句。这时候你冲动犯浑,对得起他们吗?”
“如果我不在长城,他们还会这么逼你们吗?”
“三人成虎,就算我们说你不在,有人会信吗?”
“我……”
“你只要出长城,不是奸细也是奸细,你敢出去,我就敢杀你,听懂了吗?”他的语气让人心头发凉,“你不要以为那天夜里我对你说的是在骗你。”
(十一)
大雪初歇,天地一白。
百里守约凝眸看着城外,苏烈突然推了他一下。
他握着枪的手收紧了,那个自以为在雪地里穿着白衣没人看见的傻子。
苏烈都看见了,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要追她回来吗?”
百里守约不答,端好枪,准星追逐着月色中的白衣身影。
她突然站了起来,朝这边挥了挥手。
“砰!”
一颗子弹贴着她鬓边的发划过。
苏执吐了吐舌头,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百里守约心里气的很,背上枪,转头对苏烈说:“长城就交给你们了。”
然后在苏烈目瞪口呆中从瞭望台上直接跳了下去,隐没身形向苏执消失的方向追去。
(十二)
苏执趴在雪地里观察着魔种军队营地的岗哨。
她来之前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先是用激将法引自己出城,又故意透露所在想要瓮中捉鳖,算盘倒是打得很响。
将计就计,正是她的回应。她和哥哥准备了那么多年的复仇,哥哥已经用尽了一生,而今总要在她手上有个了断,告慰一族之人和哥哥的在天之灵。
当年百里他们想让她成为射手,成为阵营中的后排,却没想到魔种中最为娇软矜贵的貂也可以做最锋利的斩向后排的刀。
她觉得自己的血液有些发热,刚想爬起来,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吓得她差点把刀甩过去。
能无声无息地接近她,想想就让人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但她嗅到了微微的清冽寒气。
“先别出去。”百里守约压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百里守约……离开了长城?
她连惊骇都来不及,就被带着向后绕去。
“你想杀的人不在大帐。”
“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你又骗了我。”
“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会再信你。”
“你快回去,这是我的事。”
“不可能。”
“快回去!”
“你想让我当鳏夫?”
她瞪大了眼睛,雪地很亮,百里守约眼底的隐约笑意她看得分明。
“你知道那老东西多难杀吗?我哥哥当初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我知道,所以更不能让你也死在他手里。”
苏执觉得自己快疯了:“我能杀了他的。”
“代价可能是你的命吗?”
苏执沉默了,声音干涩:“那你的长城呢?你弟弟呢?”
“我现在只能顾眼前。”
(十三)
“给我一个目标,还你一片寂静。”
——百里守约
月黑风高,杀人之夜。
两个人一路摸到一个偏远的小型军帐附近。
“在这。”
苏执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只要是百里守约说在这,就必然是在这。
“周围没人。”他有些疑惑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突然身后响起扑棱扑棱的声音,伴随着像锐物划过铁板的尖锐叫声。
“糟了,是蝙蝠!”苏执怎么忘了这老东西的蝙蝠除了吸血还能埋伏,这下两人的视野无异于暴露在他眼中。
拥有昼伏夜出的蝙蝠,是他愿意将这一战放在夜里的原因之一。
伴随着更刺耳的叫声,孤零零的小帐篷被内部的风骤然掀翻在地。
一头银发,脸却红润滑嫩,丝毫不显老态的阴山身着紫黑色斗篷,正站在蝙蝠环绕中。冲着他们的方向露出妖异的笑,暗红色的瞳仁里涌动着血气。
百里守约本能地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比自己见到过的所有魔种都危险。
“你就是莫家最后的那只小貂吧,”他舔了舔嘴唇,“我等你很久了。”
“我等这一天也很久了。”苏执缓缓抽出了鞘中的刀。
“既然你够聪明,没有在大帐下手,就有了死在我手里的资格,”他脱下身上的斗篷,缓缓抚摸,“你们貂族向来是最蠢的,可能都用来长这一身好皮毛了吧。看到了吗,这是我剥了十几头紫貂的皮做的,专为了迎接你才穿在身上。”
苏执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貂皮裘上,眼瞬间就红了,百里守约把她拉到身后,低声说:“别被他激。”
“还找了帮手?”他挑起眉看百里守约,“是比你的哥哥聪明些,他靠近我的帐子我都没有发现。你们一起上吧。”
苏执冷静下来,站到守约前面:“你找时机消耗他、影响他就行,别担心我。”
“你要小心。”百里守约也不废话,瞬间沉下心神,周遭的一草一木、风吹草动在他感官里都变得无比清晰。
苏执首先一记斜劈作为试探,阴山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不闪不避,七成力道的劈砍先劈在他身前的蝙蝠阵上,蝙蝠落地,刀却在距离他身体几寸之处难以寸进。
“你并没有比你哥哥强到哪去。”他一抬手,蝙蝠阵又恢复原样。
“砰”地一声,子弹撞在他身前,穿过层层阻碍,堪堪停在他眉心前一寸。
“有些意思。”他眯眼看着百里守约,眼神阴冷。
百里守约面色冷峻:“阿执,继续砍他。”
苏执点头,十成力道注入长刀,用尽全力横切而去,破蝙蝠阵如摧枯拉朽一般,可仍然在阵破时耗尽余力,连他的腰带都没碰到。
她正在失望,一枚子弹精准地沿着她破开的口子飞了进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阴山的脸扭曲了一下。
“有点本事,”他不怒反笑,“我已经让了你们两招,现在准备受死吧。”
“话说得越多,死的越快。”苏执冷笑道。
只见他身侧的蝙蝠突然有几只长大了,还长出了獠牙,他周身的血也气骤然稀薄不少。
几只蝙蝠怪叫着朝两个人扑过来,苏执用刀格挡,蝙蝠爪子和刀背摩擦传来的力道让她心惊,她后退撤身猛然一刀劈中最前那只,第一只应声落地,又扑棱棱地想要飞起。
苏执这才直观地认识到自己和阴山的差距,人家只是用身外血气饲养的众多蝙蝠中的一只都是自己全力一刀劈不死的。
而第二只已经飞到眼前,她匆忙后仰,脸上还是被它锋利的爪子抓出了一道血痕。
阴山则是舔了舔唇:“你的血味道不错,小朋友。”
“是吗?那再给你些。”她向后一滚躲过蝙蝠的俯冲,解下身后背着的弓箭袋扔给百里守约。
“用这个。”她则是用刀抹过掌心,血液瞬间被吸收,
刀嗡鸣一声,原本朴实无华的刀身上亮起了血色的纹路。
“千窟的灵纹术?”阴山面色凝重起来,“千窟不是不存在了吗?”
“貂族不也不存在了吗?”苏执嗤笑,“总有人为执念活着。”
灵纹本身就是一个强化武器,同时增强人和武器配合度的方法。
在苏执毫不费力地一刀斩落他的一只蝙蝠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些蝙蝠再存在下去,只能浪费他的血气,并不能消耗苏执,所以他果断选择让几只蝙蝠悍不畏死地冲向苏执,在苏执出刀的时候,他大喝一声:“爆!”
与此同时 一道银白色箭矢像暗夜中的流星一般,射向阴山。这是他身外血气最稀薄且最大意的时候。
他完全来不及完全避开,只能避开要害,让银白色散发寒气的箭矢洞穿了他的肩头。引得群蝠齐齐嘶叫惊飞。
苏执刀都被震得脱手,人也倒飞出去几米,她翻滚稳住身形,擦掉唇边的血。
这几只蝙蝠集中了银山身外三分之二的血气,要不是她反应快收刀护住要害,非得被他炸成重伤不可。
即使如此,她仍然觉得骨头跟要散架了一样,五脏六腑都要被炸移位了。
不过值了,她忍着剧痛爬起来,箭射入他血肉如烙铁放入雪中,即使他拔出还是留下一个血洞,他血气也无法填补愈合的血洞。
“破魔箭!”他咬牙切齿道,寻常箭矢根本越不过他的血气,雪貂之骨更是极寒极净之物。
“连至亲的骨血都拿来制箭,你果真不是一般的狼心狗肺。”
“逝者已矣,你不必妄图动摇我,我相信他们也愿意让你死在他们手里。”苏执紧抿着唇。
守约不由看向了箭袋里余下的两支白色箭。
“不必省着。”她说完又握紧刀向阴山冲了过去。
她的刀法很凌厉,刀刀砍向致命之处,让阴山不得不避,但有一层血气在,注定她不能给阴山造成大的伤害,反而是阴山周围的血气开始蔓延上她的手臂,不过几息她手上的力道就越来越小,手臂上的衣服也洇出鲜血。但没关系,她只要给百里守约创造机会就够了。
“咻!”
银色箭矢再次射出,但阴山早就注意着百里守约那边的动静,反应极快,原本射向他心脏的一箭堪堪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没等他松一口气,后背寒毛竖起,生死中锻炼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躲避,但他只来得及偏过头往前躲,刀锋裹挟着寒气,一刀砍进他的颈侧,斜着划出一道蔓延至背部的刀口,若不是他躲得快,且用手握住了,这刀能把他一劈两半,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看到苏执现在握着的银白色长刀后化作愤怒,伤口处丝丝白气弥漫,血气完全不敢接近。而随着血气的大量损耗,他的脸上开始出现皱纹,转眼就老了二十岁一般。
百里守约的最后一支箭也搭在了弦上,他只专注于手中未射出去的箭,不会因前一支箭奏功或是无功而影响心态。
“我承认你很优秀,有手段,也很会把握时机,若再给你三年五载,谁死谁活还真的未可知,但现在的你还是太嫩。”
“你哪来这么多话。”
苏执有些懊恼刚才这势在必得的一刀,她专挑了阴山没注意的时候掀开这张底牌,没能杀了他,再想有这样好的效果就不可能了。
不过这样耗下去,阴山必败。
可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空气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这是魔种的营地,就算刚才周围没有人,他们的打斗也持续了一段时间,何以现在还是一只魔种都没有出现?
“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只能任你们宰割了?”
苏执没说话,血气大大损耗,他还能有什么手段。
突然脚下有些细微的振动,她还没反应过来,百里守约就面色大变:“阿执快跑!”
“想跑,迟了!”阴山枯瘦的手指一抬,蝙蝠飞出,堵了苏执的退路,蝙蝠不可怕,纵然更多也能杀出一条路,但被阻住的这几秒才可怕。
地面震动开始加强,苏执握紧了刀,莹白的刀身上血色的光华隐隐流转。
几息之后,周边几十米的地面突然塌陷。
远看去,这就是一个深十多米的大坑。
落地之际她滚了几圈卸了大部分冲力,但还是摔的气血翻腾。
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守约早就在范围之外,而今正在坑边,他也看了她一眼,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来不及眼神交流,苏执就注意到自己现在脚下踏的,居然是铁板,而铁板下的场面,让她不寒而栗。
铁链纵横交错,血腥气弥漫,被关在铁笼中的竟然是本该在营地中驻扎的魔种军队。这一支是最接近长城的精锐军队,足足有数千只魔种,他们浑身伤口,发出声声哀嚎。
嘴上轻视,却是为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上次用秘术,还是十年前在北地。”
他伸展开手臂,血气滋润着他的四肢百骸,连破魔箭都生生崩散,留下的箭伤和刀口上的白气也渐渐消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脸上的皱纹也消失了,苍白的面色重归红润,但不知地下有多少魔种断了气。
一只只蝙蝠开始长大,尖叫着冲过来,苏执的血,在它们眼里分外甘甜。
这些蝙蝠已经不是刚才那些了。它们獠牙尖利,连翅膀上的骨头都坚硬无比,泛着光泽。
苏执劈在最前的蝙蝠身上,虽然劈断了它的骨头,但也震得虎口发麻。
剩下的蝙蝠再怎么躲避也无法避开,很快她身上就填了不少伤口。这还不是她最忌惮的,如果像刚才一样,拼着元气大伤鱼死网破让它们体内的血气自爆,炸死她难,炸到失去战斗能力却很有可能。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若还有办法,他定然不会选择这种会反噬自身的手段。毕竟,头顶上还悬着破魔箭,一个破绽就可能让他直接归天。
“我这是第一次用秘术,当年我爷爷也用过,你看好了。”
坑内光线突然变亮,仔细一看亮的是白雪。
“这场雪你等了很久了吧。”
“不多,几个月。”北地的貂最常伴就是雪,他们的秘术自然在雪中能发挥更大的效果。
坑中的雪开始融化滴落,苏执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手中的刀却越来越亮,冒出丝丝寒气。
她劈开面前的蝙蝠,秘术伤身,她不可能用在跟这群喽啰斗法上。
雪中她一人一刀,杀穿蝠群,将它们甩在身后。
像一道流光般接近阴山,他只是阴冷一笑,血色锁链出手,灵蛇一般缚向苏执,明明是血气,却几欲凝成实体。
若被缚住,便如笼里的魔种一般,只能被吸干一身血气。
苏执刀尖骤然凝出极亮的白光,加之她速度极快,宛如朵朵银花绽放于血色中,锁链被寸寸斩断,消融在夜色中,周边的雪化的更快了。
“我倒要看你受伤之后用秘术能用多久。”他甩出一道锁链连上了一只苏执身后的蝙蝠,一道磅礴的血气从锁链渡过去,苏执去斩那道链子的时候已经迟了,身后的蝙蝠痛苦又兴奋地嘶叫了一声,朝着苏执后背冲了过来,同时新的更凝实血链如一条巨蛇吐信。
就算她再有能耐,前后也无法兼顾。
“咻”
蝙蝠被雪白的箭矢钉死在坑底,血色锁链也被苏执再度绞断。刀尖直到他面门前,却在血色包围下难以再前进一丝,反而是苏执手开始颤抖起来。
阴山却桀桀笑出声:“怎么,还有箭吗?”
“还有我!”白色骨刀光芒大盛,坑底积雪化尽,本已陷入泥泞的刀骤然加速,一刀刺入了他的左眼,苏执手一转,阴山的哀嚎凄厉无比。
周边的血气如同暴动一般,震得苏执胸口发闷,但她咬牙把刀更向下劈去。阴山将刀刃抓在手中,双手颤抖。
“即使是换命你也休想杀了我,受死吧!”
苏执的袖口一滴滴血滴落,双手颤抖中再次加大了力道,压着喉头的血。远看去骨刀竟璨如月光。
百里守约眼中只能看到阴山的脑袋,他把最后一支箭搭在弓上,这是一支朴实无华的黑箭。
地底的魔种也纷纷哀嚎起来,无数血气钻入阴山的身体。
苏执渐渐支撑不住,白色骨刀上产生了裂纹,最多几息,便会崩碎。
骨刀崩碎、阴山笑起的一瞬间。
“嗖!”
夜色中的黑箭射中了他另一只眼睛,并直接引爆,将他半边脑袋都几乎炸没了。
他的笑容凝固了,血气还在徒劳地修复着。
苏执已经力竭,摔倒在地。
“你还……是……要死……”所有的血气瞬间失控,向他体内涌去。
没有一种秘术是不需要代价的。
汲取过多,本就会失控爆体。
透支过多,也会油尽灯枯。
苏执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只能看到百里守约不要命地从坑上跳下来朝她奔过来。
猛烈地爆炸,浓重的血色瞬间淹没了整个坑。
百里守约在最后一刻抱住了她,他心里倒没有想太多:只要在我怀里就好。
血色慢慢变淡,百里守约的衣服都被炸的破破烂烂,怀里的苏执身体很冷,他随身带着的苏执的长命锁绳子断了碎在地上。
“咳咳……”苏执费力地睁开眼睛,“这锁果然是我哥唯一一件没骗我的事。”
“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去。”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不敢松手,手臂上全都是苏执的血。
“我都要死了,你让我再说两句,咳咳……”她气若游丝道。
“百里守约,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别哭,把话说全了!”她想起什么一样,继续半死不活地咳嗽个不停,“把……把话……说全一些,我想听……”
“我喜欢你。”
“我……”她好像随时就要断气,“我觉得我能为了这句话再活一会儿。”
“小骗子。”百里守约带着泪笑了出来。
苏执已经在他怀里不知是睡还是昏了过去,反正没断气。
(十四)
进了长城,刀客坐在茶馆喝茶,跟人谈论起长城外那唯一一个茶馆的怪事。
“你吃了茶吗?”一个善谈的书生模样的人坐到他桌上。
“吃了。”刀客奇怪他的这个问题。
“你要是当时没答应那个老板 ,就吃不了茶了。”书生大笑道,茶馆里其他人也笑着附和。
“那是之前在我们长城守卫军的神枪手百里守约和他妻子开的。不然谁敢把茶馆开在长城外呢。听说是住在长城太无聊了,百里夫人想解闷才开了这个茶馆。她喜欢唱歌,又唱得不好,所以老板会给每个进来喝茶的人赠茶水,若不捧场,可不会留你在那喝茶。”话毕,茶馆里的人看刀客一脸震惊又是哈哈笑起来。
此时被称为百里夫人的苏执正开心地坐在茶馆门口吃守约做的酥饼:“今天我唱的怎么样?”
“很好啊。”
“可我觉得……”
“那么多人都给你鼓掌了啊。”
“说的也是,但是……”
“噎不噎?喝点茶。”
“好。”
苏执忘了自己想说什么,继续吃酥饼,乖乖接过茶喝了一口。
黄沙漫漫,大漠斜阳,分外迷人。
【后面叨叨的话】:百里打团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