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里的小清欢
昨夜的酒还未喝完,院子的阳光已悄然立上杆头。
清晨六点多,民宿里的一切热闹还未开始,而我有幸,在此刻独享着这一刻的安谧。这像是偷来的时光。
隔着一扇落地窗玻璃,你可以看见风的足迹。风来,风去,植物的长长根须和一丛竹林轻轻摇晃着,小水潭里的睡莲,打在青砖墙上的影子也随之上演了一场默剧。
而在另一面墙上,爬山虎正沿着竹子齐齐向上延伸,势把整面墙都要填满的样子。
蓬勃生长的繁茂植物,把整个民宿都装点得生机勃勃,一切仿佛都在生长着,连同阳光,连同此刻小声哼唱的我,20年代美国老音响里传来的余音袅袅,木桌上的干植物……都在生长着,静默如花。
如果说房子会讲故事,那么,这一座岭南老建筑改造的民宿讲述的是古人与天地相合的故事,是古人生活的智慧。
人所居住的房子把天地容纳其中,让阳光透过瓦片泻下来,让虫鸣透进绿纱窗,让植物攀爬其上。
人走其中,是能够看见光线一寸一寸推移的,花开花落,燕子归来又飞去,谁家的姑娘又长大了些,人能时刻感知时间的变换,与四季同在。
忽然,不知道是谁推开了一扇木门,那一声咿咿呀呀的悠长调子是要把人带回到童年时的故乡时光的。
那时,我住在外祖父的客家传统泥砖房里。
两厅之间,有天井,像是山水画里的留白。雨天,水从天而降,哗啦啦落进天井中;晴日,阳光则透过天井把整个屋子照的无比敞亮;夜里,不经意地抬头,就能仰头望见月亮。而那时令孩子们最欢喜的是,燕子总会在春日归来,衔着泥巴,叽叽喳喳。
这种与天地生活在一起的意趣虽在那时浑然不觉,却早已刻在我的生命里。如今,在花山小镇的月上海棠民宿,在这栋岭南传统民居建筑里,靠着一扇木门,一缕从瓦缝中倾泻而下的光斑,就把人拉回到了过去。
这是在民宿里的不期而遇。
民宿经营者是凡尘。在将近知天命的年纪遇见了这一栋荒废已久的老建筑,便索性租了下来,修旧如旧,改造成一处音乐主题民宿——月上海棠。这是人和房子的缘分。
喜欢旧建筑,便保留了这栋建筑的原有韵味;喜欢音乐,便收藏了一整面墙的发烧碟片,让音乐终日在民宿里萦绕;喜欢植物,便在民宿的角角落落种上花草,等待阳光将它们催熟;喜欢旅行,便把各地淘来的手作放置在不同空间;不似酒店那般千篇一律,民宿里的一切,是客栈主人的内在呈现,是独特的空间。走进它,就如同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旅行了一番。
当夜色浓郁,民宿里的唱片机仍在旋转,喇叭里传来温柔的一首歌《八月的照相馆》,打开采访机,在微醺中我们随意聊了起来。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凡尘曾是体制内的一名公务员。安安稳稳,一直做到了科长级别。直到一次西藏旅行后,他决意打破生活的原本平静。
他说:“其实,在公务员系统中,我就知道,我并不适合做公务员,我不喜与人应酬,我的性格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而这种潜藏已久的不适感,最终在2004年的旅途后崩裂。
人的有些选择看似突然,但其实这种选择的种子早已在内心发酵,当内在与外在产生摩擦,最终就会变成一种巨大的张力,催人做出改变。
离职后,他把最喜欢的摄影打磨成了安身立命的本领,创立了传媒工作室,替人们用镜头记录旅行,记录故事。在这样的过程中,借由工作,凡尘踏上了一次次旅行的路途。是工作,更是旅行。
在冈仁波齐和歌手老狼一起转山,挂起祝福的五彩经幡;在冬天的坝上草原遇见童话般的冰雪世界,在白桦林中激动地裸奔;在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K2)徒步过程中,为了拍到主峰的全貌,差点与死神相对……
在2016年,距离广州市区不远的花山小镇,他遇见了这一处老建筑,于是又有了月上海棠音乐主题民宿。
打理民宿的三年来,凡尘在这里过着他甘之如饴的生活。
有工作任务时,便端起摄影机行走在不同的地方,将最美的风景和故事一一定格。
无摄影任务时,他就回归到这个青砖房里,聆听旅人的故事,也把远方的故事轻轻诉说。
旅行成了一种生活状态,或者说,生活成了一场无穷无尽的旅行。
最后,我问他,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他说我其实没有什么愿望,我对目前的生活感到深深的满足,虽难以大富大贵,却拥有珍贵的自由与自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顿了顿,“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愿望,那么,我希望能够终老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