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悲伤的故事之外
参加某个年会,她跟我邻座。彼此微笑点头打过招呼。
一个清丽活泼的女子,身材高挑,眉眼带笑。
那天参会的大概有50多人,分头来自不同地区或不同单位。大部分会议在开始前照例是沉闷乏味的等待,因为无话可说,半生不熟或根本陌生的人们,尽可能避免目光相触。
一分距离一分疏离,周围的空气僵滞生涩。
她轻盈开朗,拿着相机四下跑来跑去给大家照相,有说有笑。我不知道她是跟人自来熟呢,还是确实跟这些人都认识,但至少在我看来,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她熟人。
会议结束后安排了聚餐。酒过三巡之后,大家一改参加会议时的索然无聊,都热闹起来,有人唱歌、有人唱戏、有人朗诵、有人演讲,人们欢实得像被牧人关了许久的、刚放出来羊。
她大方站起来给大家唱了首草原情歌,她的歌声似马头琴般明亮悠扬。
草原的天空蔚蓝的晴朗
晴朗的颜色像姑娘的衣裳
美丽的姑娘她像花一样
靠在爱人肩膀听风歌唱
我有点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子。
散场已经是深夜,我主动送她回家。
深夜或清晨,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这是我爱干的事情之一。看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城,在夜晚被霓虹渲染得风情万种,或者在将亮未亮的晨光里渐渐苏醒,我会异常平心静气。
但那晚,我被她的讲述弄得很沮丧。她有常年多病的父母,她的哥哥几年前不幸早逝,她自己遭遇意外的车祸和离异……世间有的人好像生来就不被命运厚待,这个小我很多的女子,让我顿生同情怜惜,尽管几个小时前我们还是陌生人。
我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她说父母有各种疾病越来越重,她要领去外地看病。我说我有学医的朋友在外地,如果需要,或许可以帮到她。我说你这样的情况可以寻求一些救助的途径,我可以试着帮她联系。我一路给她提出这样或那样的建议,试图能给她一些帮助,可是很徒然,她许是过分沉溺于自己的讲述,完全听而不闻。她在言语中传达给我的信号是,她很不幸,非常不幸,极其不幸。至于该怎么办,她不想听。
我不再说话,任由她讲下去。或许对她来说,有人倾听也是好的吧。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本是欢快的夜晚,原来拖着一只沉重的大尾巴。之前的欢声笑语令人错愕地瞬间变成故事背景。
此后很久都没见到她。
某天跟一个朋友聊天,我朋友给我讲起一个人的故事,居然是她和她的故事。 看来此女子圈里圈外都是名人了,恕我孤陋寡闻。
是在年末参加一个聚会时,再次遇见她的。依然有说有笑,依然忙着给大家照相。在大家酒酣耳热、互相敬酒之际,我听到她在给旁边的那桌人讲故事,那些她自己的和家庭的不幸遭遇。有些情节是我一再听过的,也有些很陌生,比如她在网上把自己的经历写成长篇自传,有多少多少点击量,有什么人给予捐赠等。那桌人听得寂静哑然,她的声音由此变得格外清晰。
有的人开始出主意,有的人开始同情叹息。她一概置若惘闻,一直讲下去,跟那个晚上一样。
我旁边有个空位,不知多久之后,她坐过来跟大家喝酒。我给她夹些尚有余温的菜,劝她吃几口。她笑了笑,眼角赫然有鱼尾纹出现。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仿佛老了好几岁。我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她的话锋很快就转到自己身上。很奇怪,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她的父母还是没有去外地看病,而她的故事,她的伤疤再次重新展示在这一群人面前。
我转脸看着她,昔日光洁的脸上暗斑浮现,刻意的妆容也掩饰不住,在灯光下有些刺目。有一刹那我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一个人被冷酷的经历所压榨,她沉浸在讲故事中的脸,为什么有着某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满足?
我把她从朋友圈拉黑是后来的事情了。我不能容忍她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一天十几趟不停往朋友圈端“心灵鸡汤”,有时貌似很励志,有时又像个怨妇。我更不能忍受她大量而无休止地发自拍照,在我的手机第N次被她或旅游或聚会的照片刷屏后,我瞬间将她拉黑,并且长出了一口气。她习惯了以伤口示人,那些反复被晾晒的痛楚,那些总是间或辅以无限悲伤文字的照片,像乌云一样囤积在我的心头,变成某种利器,令我受了内伤般萎靡,很抱歉我必须启动修复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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