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搭错车(主题作业——儿童视角)
1、
星期一,我的同桌李娣没来学校。
教室里共有九排座位,我和李娣坐在第九排靠墙的位置。班上八十六个人,偶而有一两位同学没来,我们一般情况下都认为他请假了。
今天,气氛不同。
早读时,吴老师站在讲台上带读英语单词,教室外,一个家长模样的女人掠过窗户站在教室门口,朝着讲台方向唤了一声:“吴老师!”吴老师把课本扔在讲台上,让我们自己读单词,慌忙走出教室。吴老师带着她来到教室后面的楼梯转坡台上。女人声音粗哑,嗓门高,她压低了嗓音。吴老师诧异地询问。教室里读书声音太大,听不清他们讲什么。
一会儿,吴老师走过来站在后门边上,神色凝重,严肃认真,他远远地盯着我看,示意我出来;停顿了一下,思忖了五六秒,又点了坐在李娣前排的冯瑶和江娜,伸出右手指食弯了弯,示意我们三人出来。
教室后面的楼梯转坡台很宽敞,一个身高中等偏上,身材壮硕的女人站在那。这个女人我认识,是李娣的妈妈,我到李娣家玩过,见过她。她们的出租房在距学校太约1000米远的寺前巷。李娣和她的妈妈长得像,也胖,李娣身高比她妈矮些。李娣的妈妈胖而结实,脸上是红膛膛的粗皮。李娣胖而腴,肉肥,软绵绵的,身子还没完全长开,堆在一堆,像发酵了的精白面团。
李娣在班里很腼腆话不多,极少和男同学交流,也很少参与班上的集体活动。她有一个很精致的塑料皮笔记本,上面画了卡通小白免,下课了,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抄歌词,轻声地哼,声音小得只有我能听见。她爱笑,和我说话时总是甜甜的微笑,胖乎乎的奶白脸上稚气十足。她在班上玩得好的同学不多,八年级上学期开学以来,我一直和她同桌,算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李娣的妈妈噼里啪啦着急地问开了:“昨天下午你们看到李娣没有?你们有没有李娣的QQ?李娣昨天有没有联系你们?”
我们一头雾水,满脸迷茫,说,昨天没有看到李娣,李娣昨天也没有联系我们。有李娣的QQ,但她的头像显示不在线。
“你们知道李娣平时在学校除了你们几个要好,还有谁和她关系好?她平时喜欢上网吗?喜欢去哪些网吧?她平时跟你们喜欢去哪里玩?”李娣的妈妈接着问。
冯瑶说:“我看见她和陈琴在一块玩过。”
吴老师又到教室里把陈琴叫了出来,李娣的妈妈又把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陈琴。
陈琴说:“我和她玩的不是很好,那次是买书,顺道一块去的,碰见了冯瑶。平时不在一块玩。她应该不爱上网吧。”
我们一致认为李娣不爱上网,不喜欢去网吧。江娜说:“李娣有一次说网吧里黑咚咚的,还有流里流气的人抽烟,好吓人。她应该不会去那里。”
“你们知道李娣的消息都要如实说。昨天李娣下乡了,中午回来时,爷爷还亲自送她上了车,直到现在人还没到屋。李娣家里人急死了。你们平时和李娣走的比较近,知道什么要说什么。还有,这些日子把QQ登上,看在网上能联系到她不?”吴老师对我们说。
他又转过脸去,问李娣的妈妈:“报警没有?”
李娣的妈妈说:“到派出所去了,调了路上的监控,看到她在雨石转盘下了车,上了一辆灰色的昌河面包车,往乐州方向开去了。”她歇了口气,接着说:“公安局说,立案必须过24小时之后。我打电话叫我老公在福建赶回来,在外打工,打工,孩子都打没了。本来是我下乡去,我在厂里上班赶货想多挣几块钱,想到她现在是中学生,十三四岁,也大了,就让她一个人去了。中午她爷爷说了她几句,爷爷给的二十块钱都没要,吃了中饭,就吵着要到县里来。她爷爷亲自送她上的车。”
雨石转盘是乡下进城的必经路。从这往县城方向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西北方向的金宇大道,金宇汽车站就在金宇大道上;一条是通往西南方向的春风大道,李娣就住在春风大道这边。乡下进城的客车都是走金宇大道,直接开往金宇汽车站。往春风大道的乘客一般都在雨石转盘下车,搭公交或摩的进城。这两条大道在雨石转盘汇聚成金鹏大道,一直向前延伸,通往县城之外的地方,比如乐州、洪城等。
“李娣搭错车,走丢了。”我心一惊,眼皮突突地跳,嘴巴张大,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和那件事有关?我不敢直视吴老师和李娣的妈妈,慢慢地掉过头,合上嘴,上齿紧紧的咬着下嘴唇,眼睛看着下楼梯的转弯处,佯装淡定的样子,脑袋里嗡嗡作响。我害怕这件事和我有关,我不敢说。一周以来,我都没告诉过别人,只偷偷告诉过李娣一个人。我的身子在衣服里轻轻颤动,还好,吴老师和李娣的妈妈一直在谈论报案的事,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上周星期二放学时,有四个穿着异装怪服,留长头发、带耳钉的学校里的小混混在学校外跟踪我,故意靠近我撞我,无话找话搭讪,抢我的书包,扯我的衣服。我不理他们,他们就拦住我,涎着脸,不让我走。我骂他,他还伸手摸我的脸。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瘦高小混混说:“这个妹子长得好看,性子还烈,归我哈。不要跟我争。”
我的爸爸妈妈在县城租了房让外婆来带我。爸爸妈妈都在珠海服装厂打工。这件事我不敢告诉外婆,怕她担心。我揪心的掉眼泪就偷偷告诉了李娣,李娣说她陪我回家。这几天,都是她陪我躲过那些小混混的。是不是因为这事,李娣……,我浑身战栗。
中午回家的时候,我在学校的厕所里躲了好久,趁那帮小混混找不到我,走散的空当,狂奔出学校。
中午吃饭时,我对外婆说:“外婆,我不想读书。”
外婆骂我:“好好的,为啥不想读书。你爸爸妈妈在外面做衣服,天天加班到十二点,几辛苦。还在县城租房让我陪读,你要攒劲读,才有出息,才对得起你的父母。婷儿,听到没有?”
“不想读,就是不想读,不为啥。我想到爸爸妈妈那里去打工。”
“这么小不读书,笑话。要是被你爸妈听到,要急死,都没心在外面打工。快吃饭,我这里煎了荷包蛋,吃完了,到学校去。”
中午吃完饭我被外婆赶到学校。下午吴老师在班上说李娣失踪的事,叫大家只要一晓得李娣的消息就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还吩咐大家上学放学时注意安全,不要上陌生人的车,不要和陌生人搭讪,学会保护自己,有事情要及时告诉老师或家长。
放学时,我在人流里躲过那帮小混混。晚上回到家,我放下书包,躺在床上,面朝里背对着外面。
外婆走过来,摸摸我的头:“不舒服。”
“没。”
“那起来吃饭,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鸡爪。吃完饭写作业。”
“不吃。”
“干啥不吃,学校被老师骂了?”
“没。”
“被同学欺负了。”
我忍不住心里一抽搐,嘤嘤地哭了起来,一骨碌翻转身对着外婆说:“外婆,我不想读书。”
外婆慌了:“你怎么啦,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打电话给你爸爸。”
我放声大哭起来,憋在心里一天多的委屈全发泄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祖宗,你说话呀。”
外婆摸索着手机要给爸爸打电话。
“我,我的同桌李娣走丢了。学校里,有小流氓跟踪我,我,我害怕。已经跟踪了一个礼拜”我哽哽咽咽把话说清楚了。
外婆说:“老天爷呀,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老师知道不?”
“不知道,我不敢跟老师说。”
“那我来给老师打电话。”
外婆给吴老师打了电话。吴老师说他来处理这件事。
那几个小混混查出来了,是九年级一班和六班的学生,根本不读书,和外面的小混混串在一起来来往往,他们在学校政教处也是挂了名的。吴老师找到了他们的班主任,联系上了他们的家长,请他们的家长到学校来,在政教处当着外婆的面说了:“如果彭婷有什么事,那就是你们几个人的事,到时不是留校察看处分,是要请派出所介入。”
出了李娣那件事,吴老师对我很不放心,又打电话给我爸爸妈妈,要他们回家来,至少一人要回来。他把李娣失踪的事也告诉了我的爸爸妈妈。
第二天吴老师的办公室里来了几位警察,吴老师又把我们几位叫到办公室。我当下忍不住,慢慢凑近吴老师的办公桌,怯怯的问:“吴老师,你说那几个小混混有可能作案吗?这个要不要告诉警察?”
吴老师说:“雨石转盘离我们学校很远,事情又发生在星期天,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不太可能有这么周密的计划,再说他们和李娣也没很深的过结。可能性不大,如果警察问,你也可以把这情况说说,多提供线索。”
警察把我们一个个地叫过去询问李娣的情况,爱好、性格、交往、平时喜欢和谁来往等等。我如实回答后,又把李娣陪我躲小混混的事告诉了警察。警察又叫吴老师把那四位男生找了来。那四位男生看见警察,脸都吓白了,垂下脑袋一副死鱼相。几个警察盘问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和吴老师一样,觉得他们作案的可能性不大。警察把他们严肃的教育了一番,让他们回教室了。从这之后,上学放学再没男生纠缠我。一个礼拜后,我的妈妈也从广东回来了。
李娣的事情一直没有消息。李娣的妈妈在县城大街上贴了很多寻人启事,还跑到乐州市街上贴了印有李娣相片的寻人启事。李娣的爸爸也在外面回来了。他天天跑公安局的刑侦大队,去催去看。刑侦大队的人告诉他,他们已经把李娣的信息通过网络发到了附近各县市的公安网点,一有消息,他们就会知道。
一个多月,期中考试都结束了,我们都以为李娣再也找不到了。
这天英语课,吴老师很高兴,他站在讲台上整了整天蓝色的运动衫,顿了顿教案,清了清嗓子,看着我们说:“同学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李娣找到了。”我们都欢呼起来,太高兴了。
下课了,我帮吴老师拿着教案、作业,一个人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他的办公室,问:“吴老师,李娣是怎么找到的?”
吴老师接过我手中的教案、作业,摆放在办公桌上,双手不停地在教案、作业上抚弄摩搓,不看我。我双眼紧盯着他。“你没有必要知道。女孩子,学会保护自己。没你什么事。”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挤出几句话。
“吴老师,你告诉我吧!以后我也长点经验。”我恳求道。
吴老师转过身来,盯着我,神情在思索什么?眉心紧锁,上下打量了我好久,看得我心里发毛。他终于说了,好像不是说给我听,是说给一个长大的女孩听的。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班上任何一个人,就当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保证不说。”
“昨天乐州市公安局的人打电话到县公安局,说有人在乐州市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目光呆滞的女孩在丽湾街上流浪。路上的行人觉得可疑就打电话报警了,丽湾街派出所马上派人出警,把这个流浪女孩带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觉得她和咱们县发出的寻人启事中的李娣很像。就通知了县公安局,县公安局通知了李娣的爸爸妈妈,通过视频,确认了是李娣。昨天下午李娣的爸爸妈妈就去乐州把李娣接回来了。”吴老师一口气说完,也没有解释,他长嘘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我也没再问,闷闷不乐的回到了教室。我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悬疑,它在我的心里盘桓,一直盘桓。但我答应了吴老师,不告诉任何人,我不问不说。李娣失踪后,我的话少了很多,现在更少了,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
下午放学后,我跟妈妈打了招呼,去李娣家看李娣。
我来到寺前巷。李娣家租住在一幢二层的民房里的二楼。楼梯坡上都没有扶手,坡面是没抹平的水泥面。厅里靠墙的三面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下面都散乱地放了些从乡下拿来的豆荚、青菜、辣椒等。这个居住条件比我租住的地方还要差。妈妈这次回来说,爸爸再在外面打一年工,就可在县城买房子了。
“李娣,李娣。”上了楼,我叫着李娣的名字。李娣的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阿姨,我来看李娣了。”李娣的妈妈红膛膛的脸比上次在学校里看见时黑了瘦了,没有水色像蔫了的盐菜,满脸愁容。她搓着手,口里不住地叹气:“彭婷,你来了。这可怎么办?”
“阿姨,李娣找到了是好事,怎么怎么办?”
“接回家,一直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给她水喝,只是嚷嚷'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到现在都这样。”
房门是敞开的,我跟李娣的妈妈进了房间,五月里,天气有些热,李娣蜷在床角里,头发散着,汗渍渍地蒙在脸上,她往床角内里靠,紧紧地抱着毯子,身上穿着吴老师说的那身不知从哪儿来的白花红底睡衣,身上的腴肉堆在那,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面。她浑身发抖。我坐在床沿上,轻轻地叫了声:“李娣。”她抱着毯子往里面缩,“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她闭着眼晴不停地呻吟。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的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惨烈地尖叫,哭着,绝望地大声哭喊:“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一边用手拼命推开我的手。
“李娣,我是彭婷呀。”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李娣凄惨的哭喊尖叫声,整幢楼都听得清清楚楚,回荡在空中。楼上其他租房的人都轻轻的踱过来在门边上看了看,叹气说:“唉!接了回来,一直都是这样喊个不停。可怜呀!作孽呀!苦了爷娘,苦了孩子。”
“阿姨,我,我……”我不知这件事与我有没有关,但我觉得愧对李娣,吴老师和警察都说小混混的事和李娣的案件没有关系。但我还是自责。李娣保护了我,我,我没有保护李娣。“阿姨,……”我抱着李娣的妈妈,喉咙像堵住了,紧紧咬着牙齿,不敢大声哭,小声抽噎,身子一颤一颤,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李娣妈妈的身上,床边上摆着李娣不知从哪儿穿来的一双崭新的鲜艳的红拖鞋。
“书包没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哪里去了,鞋也没了。不知遭了什么罪。”李娣的妈妈搂着我喃喃自语,两个人都在抹眼泪。
我哭着跌跌撞撞奔下了李娣家的楼梯。“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的脑子空荡荡,只有这两句话在脑海里荡来荡去。吴老师说了,不要去问不要去说。我不问不说,但我心里的恐惧和害怕像深不见底的湖,埋葬在那里,悬挂在心口。从此我不仅话少了,也很少和同学出去玩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妈妈陪着我在家里读书做作业。期中考试后的一个礼拜,吴老师看我成绩有进步,把我的座位从第九排靠墙的位置,调到了前面第二排。
又过去了太约一个月,这天上午第二节课吴老师在讲台上静静地看了我们一分钟说:“李娣准备明天来学校上课。关于李娣失踪的这件事,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她请了两个月假。大家不要去询问她,不要谈论这件事,就当平时她在学校里一样待她。”坐在讲台下的同学们有些愕然,但都懂事的答应吴老师:“好。”
我从吴老师那里了解到,李娣接回家的那天,李娣的妈妈就把李娣的情况告诉了吴老师。李娣的妈妈问吴老师该怎么办?吴老师怕李娣在外面受到什么心理刺激,建议请学校的心理辅导员去做心理辅导。李娣的妈妈怕这件事扩散会被更多人知道不妥当。“吴老师,她不肯开口,请心理辅导员来也没用,还是算了。”李娣的妈妈说。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李娣的情绪慢慢地平缓下来。李娣的妈妈没上班在家陪她,过了十几天等李娣的情绪平稳下来了,李娣的妈妈到工厂里上班就带着她到厂里去做些零活。这样过了约两个礼拜,一天李娣对妈妈说:“我要到学校里读书。”李娣的妈妈就给吴老师打电话。吴老师高兴地答应了。
李娣到学校里来了,吴老师什么话都没说,不动声色地仍让她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不惊动她也不惊动班上的同学,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这次李娣变了,她不再和我说话。我叫她:“李娣,李娣。”她不理我,就像不认识我一样。她冷漠的扫视我,从我的脸上一扫而过,眼底里有股说不出来的诡异。“她不相信我。”我的心掉进了冰窟窿。
李娣在班上非常活泼,下课了站起身和周围的女生大声说笑话,用手拉扯男生的胳膊调笑他们,有时趁男生不注意还用手捏他们的脸。她在教室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变形了,不像女孩子的笑。我坐在教室前排座位上,听到他们的笑闹声,分明听到李娣笑声里的呜咽怪异的哀唤。李娣跟班上很多男生女生都闹腾,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唯独我——她曾经唯一的好朋友被她排斥在外。
我心里很悲凉,试图去改善与李娣的关系。放学时,我在教室门口等她。她和陈琴、冯瑶、江娜等一群女生簇拥而去。“李娣,李娣。”我追上前去。“不要跟着我。我和你不是很熟。”她昂起头,挽起冯瑶的胳膊,扔给我一个白眼在我身边荡过去。
我对不起她,“李娣对不起。'”吴老师和警察都说了小混混的事和李娣失踪无关。但为什么那么巧?我心里一阵混乱、烦闷。
李娣在班上继续大声笑闹、折腾。吴老师并不管她的学习,看她没有消沉下去,反而有些欣慰。只是我心底里的一块石头一直搁在心口,压得我生痛生痛。从此,我闷头扎在课本里,不再过问李娣的事。
很快我们升入了九年级,进入了紧张的升学考试复习中。我的心里只有读书学习一件事,离坐在第九排靠墙位置的李娣的世界越来越远。
中考结束了,我考上了县城一中的重点班。李娣没考上高中,她好像也没打算继续读书。后来我也不知她的去向,一直没有联系。
吴老师说高中三年非常紧张,要求我们三年认真读书,不要联系他。三年以后再回来向他汇报成绩。我的爸爸妈妈在县城一中附近的怡景小区买了新房子。爸爸妈妈也回县城开了一家服装店,顺便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读书更安心了。
2、
三年后,我拿到了河北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三年我都没有联系过以前的同学,没有联系过吴老师。我决定去看看吴老师。
“吴老师,我看你来了。”
“彭婷,长这么漂亮了。”吴老师没什么变化,但精神好像没以前充沛了,头发有些凌乱。那时他看起来多年轻多英俊。
记得班上有位女生写了一篇作文:《我的吴老师》。“吴老师今天穿了一身天蓝色的运动服,他在操场上带着我们跑操,矫健的身姿在清晨的微风下令我陶醉,恍惚中我不知他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爸爸,总之我认为他是我梦中最英俊的王子……”那次作文课我们笑疯了,趴在桌子上眼泪都笑出来了。吴老师知道了这件事咧开嘴宽容的对我们笑了笑。要知道,我们班八十六个人不是爸爸就是妈妈或是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呀。
“吴老师,你没变。你站在那,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是呀,真快!有些半大姑娘半大小伙子在街上碰到我,叫我老师,我要想半天,才想起是谁。你们变化太大了。”
吴老师给我谈起班上哪些同学来看他,现在长多高,在哪里。冯瑶、陈琴、江娜三人初中毕业后去读了医护专业,现在县人民医院上班。我和吴老师很愉快地交谈,高兴的笑着,大家都长大了,生活都不错。
沉默了一阵,吴老师看着我,我看着吴老师,吴老师打破了沉默说:“问吧。”
“吴老师,李娣呢?”我迟疑了片刻还是禁不住问出口了。
吴老师脸上的笑凝固了。
“我们班上有位同学结婚了,小孩都一岁多了。”
“哪是谁?吴老师?这么快?”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堵得慌。难道是李娣?
“李娣吗?”我再也笑不出来了。高考录取的喜悦像冰冷的空气凝结在半空中。李娣——,我在心底里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心底一阵慌乱,一阵悲凉。
“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她给我发过一张怀抱婴儿的照片。我问她这是谁的宝宝?她说是她的。我还不信,有一次在街上看到李娣的妈妈,问这是怎么回事。李娣的妈妈说李娣初中毕业后去外面打工,认识一个甘肃的男孩,就跟着那个甘肃男孩嫁到那边农村去了。孩子都一岁多。”
“吴老师,我们这边的女孩现在都不外嫁了。我妈妈说女孩子越来越少,越来越金贵,要看得重。吴老师,这是什么?李娣为什么要那么早嫁人?嫁那么远?”
吴老师没回答。
五年了,悬在我心口的那块沉甸甸的冰冷的铅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它慢慢地下坠,慢慢地下坠,重重的坠在我心底。
2019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