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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钱

2023-09-09  本文已影响0人  烟雨柔0981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那几年要是有这些钱,爹一定可以多活几年呢。”舅舅拿着手里厚厚的一沓钱满脸愁容地说。

这时我的外公,我舅舅的父亲已经去世八年了。

八年前,外公虚岁八十一了,身体还十分硬朗,每天还能赶着两只山羊在村口的田间地头自由漫步。

一个人两只羊,就像伙伴一样互相陪伴。外公从不驱赶羊儿,由着它们走,偶尔它们吃到庄家时,外公会冲它们喊话:“吃不得,吃不得,吃了烂嘴哦。”山羊们听了,还真就不吃了。

老一辈的人流传着一种说法,八十高寿的老人上通天庭,下通地府,算个半仙了。这也是我对外公能与山羊交流的这种特异功能的理解。

当天边的云红了脸,外公就会冲山羊们说:“走喽,走喽,太阳下山啦。”

山羊们听话地跟着他摇晃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往回走,外公掏出旱烟装在烟斗里,“吧嗒吧嗒”咂着嘴,接着一阵烟雾从他口中缓缓飘出,一天的疲惫就被驱散了,外公哼着小调伴着山羊回家了。

村民们都佩服外公,说他通灵,养什么都听话,外公总是笑呵呵地说:“走走心就好。”

年青时外公是村长,村民们评价他是绝无仅有的村长。他两袖清风,从来不动村上的钱。在任期间,带领村民修好了村里的主干道,架起了村里的第一根电线。

可他自己的日子过得却不是那么好,经常揭不开锅,村民都看在眼里。甚至有人私下议论,他多少揩点油也不至于这样。也有人说他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其实私下不知道藏了多少赃款呢?

这话让我舅舅听到了,他气不过跟人理论,动了手,把人打伤了。外公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凭借自己的好名声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那以后,外公对舅舅更加严格了。村里挣公分时,外公不让他多挑一担、多挖一锄头。别人干剩下的才轮到他,可是为了公分谁也不会偷懒。为此,舅舅经常有力无处使。

土地下放到户时,舅舅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家里的粮食经常溢出仓,舅舅想变卖一些换成钱。外公却不肯,他总劝说舅舅,民以食为天,钱又不能当饭吃,要那么多干什么?

不仅如此,外公还把多余的粮食送给村里的孤寡老人,甚至单身懒汉都能得到外公的接济。

他在任的十多年间,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破败的小村庄悄然变着样。村里的水泥路不断扩展、延伸,土基房一间间变成了砖瓦房。邻居们见面都在攀比着自己的衣服面料,炫耀着最近吃了多少次肉。

外公安心地退了下来,每天早出晚归地在地里忙活,数着时令播种、收割。

七十年代时,年轻人都在往城里涌,打工挣了不少钱。舅舅对此无动于衷,在外公的影响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外出打工。

村后的山包都被舅舅开了荒,种上各种当季的作物。养了牛、马和骡子,还有成群的鸡、鸭、鹅。

牛生了牛犊,卖出去也有不少的一笔收入,但每年只能出一头牛犊。那些打工回来的年轻人会跟舅舅说给牛打针,让牛一年生两次,收入就翻倍了。舅舅跃跃欲试,被外公阻止了,外公告诉他,牛马牲口和人一样,下崽讲个缘分,看个天道。阴阳万物都有自己的运数,切忌不可随意打乱。舅舅听从了外公的建议。

舅舅结婚后,养育着三个孩子,靠那些田地和牲口保证了一家人的温饱,两个姐姐还能正常上学。只是家里就很难存下钱,但是舅舅不在乎,只要一家人不愁吃穿就行。这时外公也八十多岁了,可算是儿孙满堂了。

有一天,外公在村口遇到一位算命先生,抱着知天命的心态,他请算命先生给他算上一卦,先生听完外公的生辰八字说:“男怕生前,女怕生后。你今年生辰之前要注意保暖。”

外公听完“哈哈”大笑,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警告他:“老人家,大意不得哦。”

外公掏出六块钱给他就走了,嘴里依旧哼唱着他喜欢的小曲儿。

距离外公生辰还有两个月,他已经把算命先生的话忘得彻彻底底了,依旧每天赶着那两只山羊在村口的荒地里觅食。

太阳赶走了白云,直射着大地,野花萎靡不振地低着头,风也躲到凉快的地方去了。

外公抽了一嘴旱烟便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口干舌燥,喉咙发痒。他起身交代山羊:“就在这儿吃,莫吃庄家,会烂嘴啊。”山羊抬起头“咩咩”地回应他。

他缓缓走到百米处的龙潭边,用手抄起龙潭里面的水清洗双手,洗干净才伸手捧起甘甜的龙潭水“咕噜咕噜”喝下。喝饱水的外公心满意足地抬起袖子擦擦嘴,转身的瞬间,踩到了龙潭边上的青苔,一滑整个人就跌进了龙潭里。

“嘭”的一声,水花四溅,外公扑腾着双手,终于在落下去之前摸到了龙潭边缘,他紧紧抓住龙潭边缘的石头,这才借力露出了一个头。他使了好几次劲,怎么也爬不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湿答答地贴着身体,让他呼吸都略显困难。

“哎呀,是老村长!”一个中年男子过来挑水看到龙潭里的外公,喊了一声便扔下扁担和水桶,冲到龙潭边,双手掐住外公的胳肢窝,使劲一提,把外公拉了上来。

“小才啊,难为你啦,难为你啦。”外公用虚弱的声音跟小才致谢。

“老村长,快别说了,我背您回去换衣服。”小才背起外公就往村里赶。

“人老喽,总给你们年轻人添麻烦。”外公自责地嘟囔。

“老村长,您老是好人,麻烦我是我的福气。您省着力气,不要说话了,我们马上到了。”小才喘着气安慰外公,脚上一点没有减速。

“老憨,老憨,快给老村长找干衣服。”小才刚到舅舅家门口,就开始喊舅舅。

“咋个啦?”舅舅应声跑出来,看到外公的情况,忙带着小才进屋,把外公放下,扶着外公进里间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的外公躺在床上一直发抖,舅舅给他盖了两床被子,还是没什么用。小才看情况不妙,跑去村里请来了在卫生院上班的医生,刚好那天她没有值班。

医生来了以后,说是受了凉,因为年纪大了,身体有些承受不住。舅舅这才放心了一些,医生给外公注射了两针就走了。本以为一个小小的感冒,打了针就会好。

可是第二天,外公发起了高烧。舅舅不敢耽搁,用小推车拉着外公去镇上的医院看。医生也说是感冒,注射没有用,那就只能试试输液了。

输完液外公有了好转,舅舅拉着外公就回家了。临走还带了两天的针水,准备在家给外公继续输几天。

到家后,外公深感无力,每天吃饭都需要舅舅去喂。连续两天村里的医生都来给外公输液,舅舅想输了三天应该会好了。

不料一个星期过去了,感冒的症状消失了,可是外公却起不来了。医生建议去城里的大医院看,说外公年岁太大了,大医院可能还有希望。

舅舅想都没想就带着外公进城了,刚挂上号,医院就让交两千的住院费。舅舅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来交了费就所剩无几了,外公也住了下来。

每天输液、吃药,还有两人的生活费,才一个星期就没钱了。医生又一次来催费时,外公正在跟舅舅闹别扭,不吃药、不打针,坚持要回家。

“爹,咱再坚持一个星期就好啦。”舅舅耐心地劝说。

“不,不,要回去。儿啊,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能拖累你和娃儿们。”外公用尽全身地力气拉着舅舅的袖子恳求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舅舅看看兜里仅剩的一百元钱,在看看医生的催费单,最终含泪点头,带着外公回了家。

回来家那天,到了村口,外公显得格外精神,不用舅舅扶着,他要自己走。一边走一边指着他放羊的那片地方,告诉舅舅,春天山羊们喜欢吃刚出芽的小型灌木还有开粉色小花的草;夏天山羊们最喜欢,荒地里都是青绿的草,随它们吃;秋天靠水沟的地方还有一些青黄的草,它们会自己找过去吃;冬天田埂上还有点枯黄的草,饿极了它们也会吃,不过晚上还是要给它们喂点粮食。

舅舅一一应下,心里大概也有了数,还跟他开玩笑地说:“知道啦,以后你在家晒太阳,你的羊伙计们我带去山上放,保准比你在村口这儿放的肥。”

外公“呵呵”一笑,没再说话,他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嘘嘘了。舅舅悄无声息地扶着他,缓缓回到了家里。到了外公的床边,躺下的那一刻,外公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脸上还带着笑意。

回到家的外公,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渐渐已经不认人了。每天靠着一碗凉白开续命,在他生辰的前两天他又突然清醒了。

他跟五个子女们说:“妹儿啊,你们不要难过,爹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啦,你们都成家有了后代,我没什么牵挂啦。只是你们老娘走的早没吃过好的,没见过这花花世界。爹吃也吃了,见也见了,知足啦。只是没给你留下什么家产,不要怪爹就好啦。”

“爹啊,您一辈子行善积德。我们日子也不赖,就是恨自己无能不能让你多住几天院,没准你能活到九十九呢。”舅舅通红着眼睛,忍着悲伤和自责跟外公唠嗑。

“是啊,是啊,爹,我们不怨你,你和娘做了一辈子好人,已经给我们积了一身的福气了,我们吃穿不愁,就是没能照顾好你。”大姨也哭着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外公听完“呵呵”笑了一声,摇摇头便停止了呼吸。

屋里安静了,只有屋外的山羊“咩咩”的叫唤。舅舅抱着外公的身体,感受着他的体温一点点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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