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新月(6)中风患者
我住院了,市二院。二院的人特别多,每天就像在菜市场一样,门诊、缴费、住院处、楼道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病房根本就没有地方,婆婆托了人,才勉强在楼道里给我安排了一个加床。这世上唯一一个你心甘情愿地给它钱还得陪着笑脸,好话说尽的地方就是医院。楼道里也住满了人,一个床挨着一个床,好在暖气很足,夜里也不感觉冷。
我开始每天不停地输液,葡萄糖,盐水,消炎的,止痛的,抗病毒的,婆婆每天都来医院陪我,一为我拿水拿药,给我送饭送菜。有人问,这是你闺女啊?婆婆就含糊地应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可是对于我们是无法说清的。
晚上,我不让婆婆陪床,家里还有悦悦,而且婆婆年级也大了,不能太辛苦,婆婆就把我托付给旁边的邻居,在医院这种地方人们很快就能熟得跟老邻居似的。
两个礼拜后,我的面部中风症状有所缓解,脸不疼不麻了,但是嘴、脸、眼还是歪的。医生说我的中风是急性的,前两周病情发展迅速,必须住院输液,控制住病情,后面就是康复期,可能很快,一两周,也可能会很慢,需要几个月,最好针灸,不需要住院了。
“医生,我这个病肯定能治好吗?”看着小镜子里面最斜眼歪的自己,我实在忍不住问医生。
“一般都能治好,但是谁也不保证百分百。你看你现在就算好了,一点不敢误您的正常生活,就是有点不那么好看。”
“不那么好看,嘴斜眼歪叫不那么好看?”我真想骂这个医生。可是人家说的也对,起码我并没有丧失任何功能。是啊!比起那些医院里因为中风而失明、说话含糊不清,口角流涎的人我的确是正常的……
两周以后,我出院了,在家休息。
刘春梅来看我了,她是个热心的人,当时就是她借给我的电动车。她开导我说这个病真的不算什么大毛病。她的一个舅舅家的嫂子去年生了小孩之后,有一天早上骑摩托车上班就中风面瘫了,也嘴斜眼歪的,后来在中医院针灸两周就好了。还有她的一个高中同学也有过这种情况,当时是因为夏天吹了一宿电扇,第二天就嘴斜眼歪发生了面瘫,也是针灸好的。这种病其实挺常见的只是完全康复慢一些,不用着急。
她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医生,姓赵,是中医院的,是她表哥的同学的同学。她还答应第二天就陪我去医院找他做针灸。
中医院的人并不多,不像二院那样熙来攘往,人挨人人挤人的。我想可能中医治的都不是什么急病吧!在挂号处的医生一览表中,我们找到了她说的那个赵医生,他在神经内科。
我们挂了号,来到他的诊室门口。看到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坐在椅子上,她穿着半旧的棉袄,一双平底鞋,一副农村妇女的她的脸上、头上、手上都扎满了针,不知道是疼得还是病得最斜眼歪的。
赵医生抬起头来,一张白白净净的国字脸,粗粗的眉毛,大概四十多岁。
“怎么了?”他开始询问我的病情,漏出洁白白牙齿。
我说我是因为两周以前晚上洗完头,骑电动车外面走了一个小时吹到了,所以中风,之前已经在二院输了两个礼拜的液。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说,这么冷的天,大晚上你洗完头发到外面骑电动车到去吹风?”
“我,当时有点特殊情况……”我心中甚是不悦。你一个医生,看就看病吧,问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但是又不敢发作。
“什么情况也不如自己的身体健康重要,对吧!”。他仍然严肃地说。
我只好不再说话。
他给我开了一周的针灸,嘱咐我每天下午两点半来针灸,戴好口罩,围好围巾。又开了一张药方,让春梅去帮我拿药。
春梅帮我去拿药了。医生让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准备针灸。看着旁边做的妇人满头满脸满手的针,就像一个刺猬,我的心中不甚是忐忑,这么多针扎着得多疼啊!医生看出了我的顾虑。
“针灸不疼,都是穴位。”
“是啊,不疼。”旁边的妇人丈夫也说。
“你们得这病多久了?”我试探着问。
“哎,好几十年了,还是她生我家老二的时候得的。”
“啊?”我顿时面如土色。这么多年还没治好,还在扎针。这不是要扎一辈子了。我还有必要治吗?
这时候,护士已经给我准备好了针。我神经紧张的不行,紧紧攥着手,腿都哆嗦了。
“放松,放松才能针灸,都和你说不疼了。”
我仍然十分紧张。紧张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孙,你先给张红梅卸针吧。”医生看了我一眼对她的护士说。
护士很快就把那个妇人身上的针全部拔掉了。她终于看起来不像个刺猬了。
“赵医生,谢谢你啊!”
扎了好几十年都没好,还要谢谢医生,这人心真够大的。
“不客气,你扎了几次了。”
“两周了,我觉得好多了,哎,要是早些年就来治就好了。刚得的时候年轻,那时候家里也没钱,觉得反正这病也不挡吃,不挡喝的,就没治,这不儿子大了,说我这病其实还可以治,就听别人介绍了赵医生你,就来了。”老妇人絮絮叨叨的说着,针卸了以后,她嘴斜眼歪的似乎也不那么明显了。
“阿姨,你……你是老早以前得的,一直没治啊?”我惊奇地问。
“哎,也不算没治,当时也打了几天针,吃了些药。只是觉得着眉眼有点儿歪不是大问题就没怎么治。姑娘,你这年轻,好治,赶紧治落下病根可就不好治了,赵医生前些日子给我打了一周的药针,药针可疼了,针灸不疼。”她继续说着。
“嗯!”我偷偷看了医生一眼。终于不那么紧张了,“对,治,赶紧治,扎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其实扎针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疼的,疼就疼在针扎在肉皮上那一刹那,也许是真的疼,也许是因为看见针进了皮肉而疼,不过比我预料的要轻的多!
春梅拿药回来了,七大包,她看到我满头满脸的针,问我疼不疼,我一口咬定不疼。医生告诉春梅这些中药不是吃的,是熏蒸用的,每天晚上睡之前用大锅加宽水煮开,然后用热气熏蒸面部,切记熏蒸之后不能再外出,更不能骑自行车。
我和春梅都笑了,这医生还有点幽默。
那以后,我每天下午穿戴整齐到中医院找赵医生做针灸,他是个严肃的人,每次都是让我坐椅子上行针,半小时后拔针,一句废话都没有。两周以后,他教给我一套面部康复的操,和我上学时口语老师教的一样,他看我学得很快,满意地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居然有酒窝。
最后一次去医院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我问他针灸治疗费用没有了,还要不要续费,他看了我一眼,“你不想好好过年吗?”
“我当然想。”
“那你就不用再来了,在家坚持做操,年后就好了。”他一边卸针,一边认真地端详了我一下。他的脸离我的脸很近,我忽然脸红了,觉得很紧张。
我没有再去,年后在镜子里仔细地看自己,真的好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