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汉歌（55）——第三章第三节 物是人非
前情回顾：（54）——第三章第三节 物是人非
夜沉似水，皓月高悬。腊月眼瞅着已经过去了一半，再挺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小黄皓玩闹了一天，现在早已沉沉睡去。夫人独坐在卧房的床榻边上，借着欢呼跳跃的烛火微光，用手中的银针棉线，为夫君黄路缝补那件洗得已经有些泛白的里衣。她不时地抬头望望窗外，心里盼着夫君能早一点回来共寝，自己这一天有多少心里话要跟他说啊。可是，黄路从来都是个令人暖心的男人，今晚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一个人在后院徘徊沉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再望望在卧房另一角沉沉睡去的小黄皓，心想，不管夫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她们娘俩，都一定会永远跟他站在一起的。
烛火跳动，照着夫人的影子也随之而发生变化。黄路一个人站在后院墙下，远望着这幅温馨的画面，心里却早已是波澜乱起。冷风忽至，吹起了他的长袍和须发，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显得落寞而肃杀。
他缓缓地张开紧握着的拳头，失神地望着手中的白虎玉佩。玉佩在月光的照映之下，更是异常的明亮耀眼。黄路忽然向后甩出手臂，一时间须发皆张，看样子竟是要借着院墙上的砖石，狠狠砸碎这枚通体发亮的白虎玉佩。
“白虎使何必如此。”一个阴冷模糊的声音从黄路背后传来。黄路吃了一惊，猛地回身看去，却见一个浑身青衣裹就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背后。他转身之际，双眼恰巧逢上了青衣人那阴冷的目光，黄路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小声惊呼了出来：“青龙！”
来者正是青龙。她伸手握住黄路的右手手指，用力捏下。黄路硬撑着手指反抗，却难以阻挡那股隔着皮手套传过来的巨大力量，被迫重新将手掌握成拳状。那枚玉佩握在手心之中，硌得他手掌生疼。
“这才对嘛。好好的玉佩，干嘛要摔了呢。”青龙冷冷地说道，语气不无讥讽之意。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黄路向青龙怒目而视。
青龙轻蔑地嗤笑一声，说道：“将军要我传话给你，要你从今往后，凡事不得自作主张，必须听我节制，免得又做出之前在驿馆布置弩机那种蠢事来。”
黄路望了望远处的卧房，见妻子的身影兀自随着烛光规律地闪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这才颇为不满地跟青龙抗议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各统一方。你管好自己永安那边的事情就好，何必要来我成都添乱。”
青龙厉声喝道：“就是因为你们一个个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这才让将军的计划南辕北辙。若不是你擅自将那把左军营弩机欲盖弥彰地放在驿馆之外，成都府怎么会如此迅捷地破案？朱雀身居南中，久难成事。玄武隐身汉中，却不能撼动魏延丝毫。你们三个都深深地辜负了将军的重托，所以，将军才不得不请我离开本部，前来三地督察统帅尔等。白虎使，怎么，难道你要违背将军的命令吗？”
说罢，青龙从怀里掏出一枚黄金铸就的令牌来，那令牌上刻写着四个金黄的隶书大字：“如吾亲临”。此物华贵而肃穆，显然是出自将军之手。
黄路颓然气泄，垂头丧气地兀自抗辩道：“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将令。可是刺杀一案，庞宏被擒，这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
青龙冷笑道：“庞宏懦弱无能之辈，本来就是一颗死棋。等我寻个机会将那个多嘴的庞福杀了之后，此事便再无后患。”
望着青龙那射向自己的杀气腾腾的目光，黄路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勇气也荡然无存。他满怀悲伤地对青龙说道：“等这件事过去，我便亲自去找将军求情。请他放我带着妻儿老小离开成都，再也不要参与这些事情了。”
“将军早就料到你的心思了。”青龙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忽然多了一个黑色药丸。“若是你再敢萌生退意，不用将军明言，你自己就做个了断吧。”她将黑色药丸轻轻放在黄路手心里，冷冷地盯着他看。
黄路惊恐地望着青龙，瞪着眼睛拼命地摇头：“不，不，将军不会要我死的。我和将军相识多年，从刘璋时候开始，他便破格眷顾提拔我为官。将军也知道我一向都是顾念家小的人，他断然不会逼我去死的。”
青龙冷笑一声，似乎是因为觉得眼前这个居“白虎使”之位的人竟然是个如此废物而感到不可思议。“将军现在一心要和诸葛亮争锋。顺将军者生，逆将军者死，白虎使你好自为之吧。”
黄路绝望地望望远处卧房窗棂上妻子的身影，眼里涌出泪来。
“你放心。若你因将军而死，将军定会派人替你照顾抚养你的妻子。小黄皓聪明伶俐，等长大成人，将军自然会更加重用他做事的。”
黄路知道事情再无转机，他想起了冯纶白日里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曾经和蔼可亲、被自己视为贵人的将军，究竟是其本心便是一个利欲驱使的野心家，还是因为身居显位才逐渐开始觊觎最高权力的？想起将军昔日对自己的言传身教，将自己从一介衙兵提拔到部尉的职位上，多加照顾。黄路忽然苦笑一声，美好如晨曦的往日时光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再一个一个地接连破碎，令他心痛不已。
“好吧，我答应你。请你转告将军，我这一生受将军恩惠太多，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自然应当为将军效死力。可怜我家皓儿，聪明伶俐，喜爱读书，请将军给他一个做普普通通读书人的机会吧。”
青龙冷冷地说道：“等将军掌了大权，这点小事自然不足挂齿。当然，前提是你今后能遵照我的意思去办事。否则的话，就怕可怜的小黄皓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黄路愤然地望着青龙，恶狠狠地说道：“可惜我几十年来武艺荒废，远不是你的对手。否则的话，我今天一定乱刀杀了你。”
青龙再嗤笑一声：“你这个部尉当得实在是不怎么样，连手下那个文弱的书办都远远地比不上。”说话间，她再次回忆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深夜，坚毅如铁的冯纶，和他那稳重厚实的剑招。
黄路自嘲道：“我本事本来就不怎么样。要不然你的手下伪装成张姓富商，隐藏在我北部衙治下多年，我怎么会一直没有发现呢？”
“哦？你说城北富商张家？”青龙的眼里略过一丝寒意。
黄路气鼓鼓地说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如若不是有将军背后支持，他府上哪来那么多钱财？”
青龙不知此事，却也不屑于向黄路解释。他正色说道：“眼下你立刻去查这件事情。看来这成都府中藏龙卧虎，还真是令人不能小觑。”
“白虎使。”青龙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起来，那柔软之中似乎隐藏着一种透彻骨髓的悲悯之意，“认命吧。”
说罢，不等黄路回应，青龙已然借助金钢爪的力量纵身跃上了墙头，转眼便融入了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不见踪迹。
黄路抬起头，悲凉地望着浩瀚无边的苍穹，以及苍穹之中的那轮皎皎明月，一时间泪如泉涌。
他向着远处卧房的烛火和身影一步一步慢慢走去，步履蹒跚，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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