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李依
什么时候发现故土变成废墟。李依这个四十岁的女人这样想到。当初二十岁,一不回头的冲出去。为了那个男人。
李依头一抬,看见面前荒芜的一片,树枝落叶像她弯曲的身体,她用手伸进自己的身体里,四处抚摸,干涸的肌肤让她失望。
李依拿出文件袋,黑色皮挎包已经掉了皮,那皮像是她的肌肤。文件袋里有封遗书,她用笔去遗书上钩掉了“找到故乡。”
然后她放进去。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任务了。她看了一眼,去进行最后一次性交。
艾滋病十多年了,她此刻最渴望的是有一个男人能够用尽全力的和她进行一次肉欲之爱。
李依早早想好了。在一年之前她就发了那个帖子。
人也找好了。因为他的网名叫21
21是个什么样子的男人他根本不知道。她只知道,欠这个男人的只有下辈子还了。她没有告诉他,自己是个艾滋病患者。
地点相约在华立大厦的顶楼。那有张床。是她专门租的。没人知道,很适合全身心投入。
可是,她还得安排好她的女儿。夏之是她女儿的名字,生在夏天却如冬天般冰冷。如今十岁,十年夏之看遍了父亲打母亲,父母离婚,母亲滥交,最后染上这一身病,一个人坚持到了现在,终于能够放心的倒下。
夏之知道自己母亲要自杀吗?
她当然知道的。她和母亲睡一间房。母亲总是半夜惶恐的惊醒。手里紧紧握住一张纸,上面就是改了无数次的遗书的遗书。
夏之害怕吗?
她不害怕。
这十年的春夏秋冬,比这死亡难多了。倘若她不怕痛,她也早死了。
李依那天很早到了房间里。男人也到了。男人黑色皮革,尴尬的对她笑了笑。李依面无表情神色淡然。
男人关上门。
李依走上前。“先给你钱。”
男人接过来。
“你没病吧。”
李依一愣。想了想:“没。”
“噢。”
男人一笑。“我能先打个电话吗。”
“你打。”
男人走到窗边,离李依很远。电话打通。李依深呼吸了一口气,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因而她的脸埋在一片黑暗之中。
“小柯!我爸爸!对”
“今晚就回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知道。”
“我会给你带礼物的!今天带你吃好吃的。”
“好!你好好办。我先挂了。”
男人挂断了电话。
李依坐在床上,她绑起了头发。
“好了。我们开始吗?”
李依说:“嗯。”
男人开始解开衣衫,向她走去。
李依看着她。“等等!”
男人愣了下来,咋啦。李依说:“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可以吗。”
“噢。”男人回答道。
李依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李依微微抬头,一个鼻头的距离,李依凑到男人的脸上看着他。
有点黑,睫毛很长。眼窝很深,有黑眼圈,鼻子很高。但是皮肤不好,很多雀斑,凹坑。嘴唇很厚,里边有豌豆尖的味道。
李依突然流下一滴泪。
男人站着在那里闭上了双眼。
李依的双唇吻了他的脸颊。然后李依也闭上了眼睛。华立大厦外边遥远的一声车鸣。李依将双手举起,摸上男人的脸。双手在男人的脸上游走徘徊,在鼻头处彳亍,在眼窝出抚摸,手上的汗水打湿他干燥的肌肤。手指在嘴唇处一捏,然后往下滑。朝他的脖子走去,从耳朵攀升,男人感到微微冰凉的手指在自己身上行走。
房间里。一张床一盏灯,两个人,在窗子前,阳光赤色失掉了红,汽车鸣笛失去了声。一双手,一张脸。在浮动的尘埃里,渐渐静止。
“好了。可以了。”
“啊?”
“我说可以了。你可以走了。”
“噢。”男人有点不解。
转身离去。
突然停下:“不是要那...”
“可以走了。”
男人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李依对着那窗外的阳光,笑了一下。
男人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狠狠的自己收拾了一番。满足的靠在厕所门上。提起裤子。走了出去。
李依刚好进电梯。进电梯时,她的挎包被电梯门夹了一下,里边的文件顺势滑落。李依没看到,按了个1楼,下去了。
男人走过去。捡起文件夹。
.......
李依站在三城区最高的一栋楼上。一罐酒瓶。底下是无止境的漩涡。深渊连接到低处,成了一个点,点里装着全是比点还小的车与人。
李依摇摇晃晃。
警车来了。李依知道,谁来了也没用。
男人准备走楼梯追下去。顶楼,四十多层,男人先是打电话,可是电话打不通,电梯里。尽管用尽了全力,在跑到已虚脱的情况下,男人在到达一楼时,李依坐上车走了。
男人打开文件夹。里边是遗嘱和艾滋病的诊断书。
李依默念着那个她降生到这世上的时间,中午十二点三十二分,她来到这个世上。此刻十二点整。距离他人生结束与开始的交汇点,还有三十二分钟。
男人在打开诊断书的时候,艾滋病映入他眼帘的时候。男人愣了愣。然后,蹲了下来。他抬头望了望天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皮鞋上全是灰楼梯间的灰,他掸了掸。拨打了110。
李依看见警察冲上楼来。她只是一笑。天台的铁门被锁得死死的,她很安全,很安全的靠近死亡。
李依看着下面一层楼的警察簇拥着看着她。大吼大叫。
“女士!下来!有什么话下来说。”
“我们可以帮助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切都可以过去的。”
李依晃悠悠的坐下来,荡着腿。往下看。她看见在警察群中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男人看着她。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你来了?”
他拿出那个文件袋。“我看了你的东西。”
“真悲惨。对吗?”李依绝望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跳。”
“遗书里清清楚楚。”
“可是我不相信你这么善良的人会这样,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说出来什么?”男人要在警察的吵闹声中听明白她的话,他侧着耳朵跟她谈论着。
“你为什么要自杀。”
“活不下去了。”
“别自杀。”
“我也想。”
周围仿佛安静了下来。半晌无声。
一个警察拿着镊子从楼梯间跑上去,众人催促着他快一点。
“那是做爱。对不对?”
“嗯。”李依点了点头。
“是什么时候打算的。”
警察拿着镊子夹着天台的门锁。
“什么。”
“不和我在床上做爱。”
“你接的那个电话。我不想让你孩子伤心。”
警察后排的警官挥了挥手,一队人从大楼的另一侧离开,从后面的阳台上往上攀登。
“噢。那你能不跳楼吗?我喜欢你。”
李依看见男人面无表情的说出那句。
“我喜欢你。”
李依打了个寒噤。“你是知道我非跳不可了。”“我有法子可以救你吗?”“没有。”“如果非要有呢。”“照顾好我女儿。”
锁链一断。脚步一落。
男人突然大叫:“谢谢你!”
李依笑了一下。紧接着,天台的大门被警察推开。天台的右侧突然冲出一队人。一堆警察疯快的向李依扑来。警察太快了,几乎就要碰到李依了。
可是李依想也没想,她纵身一跃,大厦楼下传来阵阵尖叫。她还是跳了。空中,她望着那个男人的眼睛,在男人的眼睛里,她就像陨石一样坠入了地狱。
李依在大厦楼下,成了一滩血泥。
男人喘息着。
“幸苦你了。同志。”
“是我没有拖住时间。不好意思。”
“不怪你。”
男人低垂着头,走进电梯,一路上沉默不语。到了遗嘱中那个幼儿园,里边有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向门口走来。男人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她。
“你是谁。”
“你妈妈的朋友。”
“哦。我妈呢。”
“她一会就来。”
男人沉默半许,“我先带你去吃牛排。”
女孩笑了笑。
“走吧。”
男人牵着女孩的手,另外一只手上的文件袋顺手一丢,甩在了路边的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