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出茅庐显身手
2011年12月中旬,我顺利入职隆昌鞋厂,陶高专是我的直属主管,这让我无比高兴。
弟弟和爸爸妈妈都特意打电话来对我表示祝贺。
在深圳找工作的这两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用同事们的话说,简直是皮包骨了。他们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些什么,这两个月对我而言简直就是炼狱。在临近第二个月末时,我有时仿佛都有些神志不清了,老是出现一些莫名的幻觉,我都担心再这么下去可能会产生自杀倾向,所以那时我就很少去河边,我怕我一时想不开直接跳进河里然后就永垂不朽了。然而最后我并没有去死,我活下来了,事实证明我是坚强的钢铁战士,是炒不烂压不扁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我没什么过人的长处,如果非要说我还有什么长处的话,那就是我比较坚韧,我有向死而生的勇气。许多人是不怕死的,但却怕活着,因为有时活着比死更让人痛苦。佛教教人避世,从而达到斩断因果链条的目的,然而佛教并不鼓励人去死。为了逃避现实去死是愚蠢的,因为死并不能让你真的得到解脱。佛教认为人是要经过六道轮回的,你这次死了,下去投胎再生出来,然后你再死,再生,这辈子受苦,下辈子还得继续受苦,所以自杀是徒劳无功的。对于一切苦厄,佛又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所看到的并不是你所看到的,而是你的幻像。苦是幻象,乐也是幻象,一切都是空幻不实变动不居的,你若能照见五蕴皆空,就没有烦恼了。
我没有观世音菩萨那等的修为,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但是,我赞同人可以调整自己对苦难的看法,运用精深的佛法,从而做到了心苦,不起苦。
路漫漫其修远兮,那就慢慢修炼吧。如果从人的的源头来看,你会发现你的出生其实根本就是个小概率事件。你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与大海里一滴水,风中的一颗尘埃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贾宝玉是一块通灵宝玉的化身,通灵宝玉的前身不就是一块顽石么?顽石被赋予了灵魂,变成了人。同样,若是一滴水,一颗尘埃被赋予了灵魂,也就成了人。你的出生是这世界上刚好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某个时间点基于某种机缘结合了,这个男人的十亿个精子中刚好有一个跑到了最前头与女人的卵子结合了,然后刚好受孕的精子在孕育的过程没有夭折,母体又刚好没有因为某场意外而死掉,然后生你的男人女人又刚好没有想在你生出来之前将胎儿打掉。一句话,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纯粹就是个巧合。你自己并没有想被某个女人生下来的愿望,你没有选择让她做你的妈妈,你是被动的,不由自主的。你不会怀着某种特别的目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原本是无意识的存在,这一点与宇宙中的一颗尘埃的产生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你只是偶然闯入了这个蓝色星球,然后你又刚好又不想主动去死掉。那就慢慢活吧,因为总有一天死神会找上你的,所以你不用着急,你所要做的就是让一切顺其自然而已。
所以,人无须将自己看得太重,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就是一颗通灵的尘埃,碰巧来到这个蓝色星球上借住一段时间,就像是来旅个游,最后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像尘埃一样自然而然的消失。你所认为的你,其实不是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段时间内的偶然的聚合体而已,然后这个聚合体在失去灵魂之后,若干年后如尘土般消散。
这听起来很悲观很残酷很吓人,没有人情味,没有惊喜。没错,就是偶然而已,别无其他。
这次找工作的遭遇对我的打击很大,我思考了很多,捡起以前看过的一些佛学的著作重读。经历了磨难之后,发觉这些奇妙的想法或思考老是冷不丁的飘入我的脑海。有时这些冷不丁飘来的想法竟然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好像发现自己已不是原来的自己。新的灵魂强行进入我的身体,把旧的灵魂给挤了出去。
话说Lucy 去了东莞凤岗,Snow White 去了东莞塘厦,旷蕾则留在了深圳,因为她所在的法国公司就在深圳。
我还漏掉了一个人,就是项华,这说明我大脑CPU里并没有她的位置。
Lucy告诉我说,项华去了徐福记,在东莞东城。
还有就是王龙,他没有选择出来打工,他回到家与他爸爸和哥哥一起开卡车跑运输,再后来我又听人说他受不了跑长途的辛苦又跑出来找工作了,这是后话。至于李娟,我不好问王龙,怕他起疑心。
还有位英文不错的同学Harry 进了深圳一家有名的外贸公司。Harry 性格很内向,不大爱说话。起初我并没留意他去了哪里,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他的短信。他竟然问我知不知道Lucy 去了哪里,我有些诧异,因为他平时几乎不和女同学们来往。我没多想,回复他说在东莞凤岗。
还有就是金平,我们班的另一块金字招牌。他唱歌跳舞样样精通,每逢学校有个什么晚会必有他的节目。他是我们系的学生会主席,组织能力极强。金平来到深圳找工作后,他接到了许多家公司的入职通知书,但没有一家能入他的法眼。他曾对我说,找工作,要么就不找,要找就找最好的。他还说,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我心想,什么逻辑?我甚至一度怀疑他精神不正常。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金平,最近完全没了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到底找到工作没有。
于是,我在qq群里艾特他了。金平一直未回复。可是,我却看到了Harry的回复。
Harry 没几个朋友,却唯独与金平聊得来。就像我上一章说的,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法则,其实是很玄妙的。看似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两人,关系却偏偏好得不得了;看似两个脾气很对眼的两人,却老死不相往来。
“司马,金平去了乌干达,暂时是无法联系了。”
“啊?去了乌干达,非洲那个乌干达么?去乌干达干什么呢?”我问。
“他与一个乌干达人合伙做外贸生意,把中国的商品卖到乌干达。”Harry 说。
群里有同学就附和说,听起来不错呀,金主席就与我等不一般啊!
我们这群刚找到工作的,一投入到工作中,便埋头苦干。对于Lucy,即便在火车上有那么一段浓情蜜意的故事,暂时却也不怎么联系。一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在六个月的试用期里是容不得有半点懈怠的,不能东想西想;二是我们隔得也比较远,见个面也是不容易的。只有偶尔发发短信,彼此关心着,彼此牵挂着,这就够了,毕竟来日方长。
陶高专给我布置的第一份工作是翻译品管实验室的英文测试方法。
陶高专不懂英文,布置任务之后,每当我翻译完一篇,他就让我直接发邮件给付高专审阅。付高专是从美国密西西比大学留学回来的,他的英文是全公司为数不多的能与老外进行无障碍交流的高管之一。他比江副总的英文要好,因为他毕竟比江副总年轻,学东西快,反应也快。而英文这东西,咱中国人,因为没有语言环境,如果不经常练习,是会退步的,逆水行舟,往往不进则退。付高专和江副总一样 ,也是台湾人,三十出头,意气风发,走路头都是翘上天的。一般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他的职位是江副总的特助,他只听江副总一人差遣。
有次江副总秘书迎春让我去付高专办公室,说是付高专有请。
我径直往付高专办公室走,推门直接进去了,他看到我竟然马上就发怒了。
“出去!你不知道进门先敲门么,你不知道进长官办公室要先喊报告么?你入职培训是怎么通过的?”付高专咆哮着对我大吼。
我一下子懵了,迅速退出去,然后敲门,喊报告。
他这才消了一些怒气,嘴里蹦出来两个字:进来。
我重新进来了,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直接坐下了。
“谁让你坐下的?我有让你坐么?”付高专头也没抬,再次对我发难了。
我一个激灵马上弹起来,满脸涨的通红,我心想,他这是要整死我么?我跟他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他为何如此针锋相对?也许是为了在我这个新人面前立威吧,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你翻的这都是些什么?你自己觉得通顺么?你都不检查的么?也不知道你这英语专业是怎么读的?现在大陆的本科教育都这么差劲么?”
我的脸更红了,一股热火在我脸上升腾而起,如果我现在手上刚好有把刀,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直接捅过去。因为他已经不是简单的训斥,而是在侮辱我的人格。要不是而今工作难找,听他这么数落我,我真想马上辞职走人。我忍,我往死里忍,我拳头紧握,手指掐的我手心生疼。
本科?其实我不是本科,我是专科,因为他没面试过我,不知我的底细。可以想见,他要是知道我连本科都没考上,该是另一番暴风骤雨般的讥讽了。
其实我知道我自己翻译得不好,因为不懂实验室的测试技术,也不懂测试里的英文专用术语。我只是纯粹懂点英文,所以对于专业性很高的英文测试方法,我几乎是一筹莫展,我是硬着头皮试着直译了几篇。结果可想而知,所以被他骂也是活该。
但对于他说的入职培训,入职培训时确实有讲公司的这种长官文化,下级绝对服从上级的文化,但还不至于敢名目张胆的把这个写入公司手册里,只是口头传达这种公司文化。特别是见了台湾籍的高管要称长官,要说长官好。台湾企业学习的是日本的准军事化管理模式,我来之后就听陶高专说起过,只不过他告诉我大陆高管并不在意这些,也不要求下属称长官。但他提醒我说台湾高管都很固执,像江副总和付高专,你见了他们一定要说长官好。我听了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才不吃这一套,都什么社会了,我们又不是殖民地!
除了这一点,还有就是公司规定要统一着装,除专员以上(包括专员)高管才可以穿便装上班,其他所有人都必须穿公司统一配发的厂服,胸前挂厂牌,违者每次记警告,罚款50元。所以,在厂区,如果见到着便装的,要么是客户,要么就是专员以上的高管。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接近两万人的大型工厂,也只有如此管理才能井井有条。
我受了付高专的训斥,心里很是难受。我从心底里不认同称长官这些不合理的规矩,这是造成我后来主动提出离职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得活下去,我需要这份工作。我暂时服从了这些不合理的规矩,后面也没再犯过。
为了能翻译出英文测试方法,我立即向陶高专提出调入实验室从测试仪器操作开始学起,陶高专想都没想马上同意了。
大约一个半月后,我学会实验室所有仪器的操作方法。
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在实验室除了白天的正常学习,我每天晚上免费加班找实验室工程师给我开小灶,拼命学习各种仪器操作。因为我是文职,文职是没有加班费的,只有生产一线员工和干部才有加班费。这个时候顾不得有没有加班费这种问题了,如果完成不了翻译任务,恐怕连工作都保不住,试用期都过不了,何谈其他?
经过在实验室的学习,当我再次拿起英文测试方法翻译时,简直是手到擒来,感觉翻起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付高专看了我重新翻的内容,也不得不表示翻得还行。能从他嘴里听到“还行”两个字,简直比登天还难。为了“还行”这两个字,我付出了一个半月的汗水,这一个半月不间断的天天加班,一点一滴的跟其他工程师学习,亲自动手操作仪器,亲自剪测试样品,手上都磨出了好几个老茧。
2006年1月底某天,这时已临近农历新年了,陶高专告诉我说SA 认证的时间定了,是今年的8月底最后三天,8月29至8月31。确定有两位英国专家要来实验室进行认证,他问我有没有这个自信给英国认证官充当翻译。
我使劲摇头,我在大学里就只跟学校的外教在英语角有过几次闲聊而已,实战经验明显不足。
公司之所以要花大价钱通过这个英国SA机构的实验室认证,是因为我们的大客户New Balance的硬性要求。公司接到New Balance 总裁的要求是,我们工厂实验室必须在明年年底之前通过英国的实验室认证,不然就停止下订单给我们了。
New Balance是美国有名的运动鞋品牌,他们对鞋子的品质要求相当严格。2005年11月初,New Balance 制定了新的规则,就是他们要求每家接他们代工订单的工厂必须要有内部测试实验室,所有出货的鞋子必须在出货前提交实验室通过的测试报告给New Balance 方验货员审查。同时,为了确保各工厂实验室测试的准确性,New Balance 要求所有接他们代工订单的工厂内部实验室必须通过英国SA机构的实验室认证。如果在2006年之内工厂未能通过SA认证,就在2007年取消该工厂的接单资格,并将其永久踢出New Balance 的供应商列名名录。但是工厂在2006年一年之内有三次机会,即第一次若未通过,可以再申请第二第三次重新认证。对于三次都未通过的工厂,就从2007年开始取消该工厂的列名资格。所有工厂必须尽快向New Balence提交认证时间表,制定认证计划。
所以,对于SA认证,上至公司最高领导廖执行副总,下至实验室工程师,都十分紧张,如临大敌。
这个SA实验室认证项目由江副总亲自主抓,因为我前期测试方法翻译的成功,加上我学会了实验室仪器操作,既懂技术又懂英文,我自然而然成了实施这个项目的项目负责人,我们那时叫Project Leader。但虽说是Leader, 只是临时的,光杆司令一个。
因为我翻译完了英文原版测试方法,又学会了基本仪器操作。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实验室工程师以前都是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学会的仪器操作,这种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很容易以讹传讹。我发现他们的操作很多都是错的,他们对英文原版测试方法有许多的曲解。
如果不把他们的错误纠正过来,这个认证是根本通过不了的。因为所谓的认证,核心就是考察每个实验室工程师的仪器操作是否符合英文测试方法的要求。
为了认证的通过,江副总让实验室主任全力配合我,属于认证范围内的工作,实验室主任必须听我调遣。
由于有江副总的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开展的很顺利,我将全体实验室人员包括实验室主任集中起来,由我讲课,和他们一一核对每个测试方法的操作是否有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发现竟然几乎实验室目前的所有操作方法均与原版英文方法有出入。我和他们进行一一订正,然后对每个工程师进行重新考核。
我的工作进行的有声有色,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而对这个给英国认证官当翻译的任务,责任太大,风险太大,这是我完全不能承受的。
其实英国SA机构在中国有合作的翻译机构,英国SA给我们工厂认证是要找我们收费的。New Balance 只是强制指定这个机构来对我们认证,认证的费用则完全由我们工厂方面承担。这个费用包括三个方面,一部分是对我们测试仪器的校准费用,一部分是实验室审核费用,如果要是由SA 方面带翻译过来的话,还需要额外支付翻译的费用。英国SA方面带翻译和不带翻译的报价差别很大,带翻译的价格是18000 英镑,不带翻译的报价是15000 英镑。2006年人民币兑英镑的汇率是1:15.5, 当时英镑很值钱,后人民币不断升值,到2019年的今天人民币兑英镑汇率是1:8.7,几乎跌了一半。当时18000英镑可是一笔很大的费用,合计人民币157165元,接近16万人民币。带翻译和不带翻译的价格相差3000英镑,3000英镑换算过来是26194元人民币。所以这个翻译的价格是三天两万六千多,一天是8731元人民币,这三天翻译的价钱相当于我21个月的工资。就是这个翻译干三天,相当于我差不多干两年。但如果是被认证方有自信可以由自己方面的人来充当英文翻译,也可以接受。但是,如果由于翻译质量不好,导致认证无法进行或进行不顺,由此导致认证失败的,SA方面概不负责,他们会直接判定认证不通过。但是SA 方面有规定,如果第一次认证未通过,被认证方还有三次机会,但每一次都要重新收费。也就是说,第一次认证失败后,New Balance 不会马上取消跟我们合作,我们有三次重新认证的机会,但是每重新认证一次,需要另收16万元(带翻译价格)左右。
所以如果为了省钱,由被认证方自己提供翻译,会节省两万六千多的翻译费用。但是,风险在于,如果由于翻译问题,导致认证未通过,重新认证需要重付16万给SA方面。16万是多少钱,是我11年的工资。
这么算起来,我心惊胆战。我跟陶高专一一讲明了这里的风险,陶高专很是佩服,他直言是他把问题想简单了。陶高专跟一般主管不同,多数主管在下属面前是很要面子的。但是他在我面前不讲这些,他若错了会直言他错了然后改正,这一点我很是钦佩。
“这事还是得江副总做决定,你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你跟我一起去找江副总裁决。”陶高专说。
我们一起到了江副总办公室门前,我们两个人先后喊了一声“报告”,江副总听到是我们,说让我们进来。
我俩站在江副总办公桌前,陶高专直接讲了翻译的问题和他的担心。
“陶高专,这事得马上定下来,本周之内我得回复英国SA方面接受哪种报价。”江副总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重视。
“如果由对方出翻译,要多付两万六千多。如果我们内部选一个翻译,万一认证失败,重新认证要16万。两万六比16万,我个人觉得还是应该慎重,我建议直接让SA提供翻译,我们承担不起认证失败的后果。" 陶高专思维清晰,直陈这其中厉害关系。
我想,陶高专一开始说想让我当这个翻译,一是出于对我的偏爱希望锻炼我,毕竟能在这样的大场面当翻译的机会十分难得;二是他对我有信心,因为我已经翻译完了全部实验室英文测试方法且学会了测试技术;三是他也想为公司省钱。
江副总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我之前请示过廖执副了,他没多说,他的原则是,既要一次性通过认证,又要能省钱,他也认为SA那个翻译费用太贵了。”江副总说。
其实不难猜测,当老板的都这样,对下属的要求一向是严苛的。一句话,潜台词就是要你做到尽善尽美,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把控,自己想办法,要不然我要你们这么多人干什么?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少吃草。
既然廖执副都定了调子了,陶高专也不好再说什么让SA 提供翻译的话了。
“如果要内部选翻译,一旦失败,后果是公司要再出16万重新认证,谁还敢接这种工作呢?”陶高专指出了问题的关键,这也是我关心的问题。
说实在的,如果翻译失败认证未通过,公司也不会追究翻译的责任的话,我倒是很乐意试一试,毕竟这是一个难得的锻炼英文的机会。
“那就内部找个靠谱的翻译!”江副总斩钉截铁地说,这句话掷地有声,我感觉我耳膜嗡嗡作响。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江副总好像当我不存在似的,什么也没对我讲。我夹在他们的谈话中,十分别扭,想迅速逃离。我开始有些责怪陶高专了,这是他们领导之间要决定的事,他们谈话不应该把我拉扯进来,我就是个小虾米。抱怨归抱怨,但是既然来了,肯定是不能随便离开的,只能硬着头皮听听他们下面怎么说。
“论英语翻译能力和实战经验,我们公司就数付高专和公司翻译林小姐了。要不在他们二人中选一个试试?”陶高专说。
其实,他漏说了一人,江副总美国名校留学背景,英语翻译能力自不会差。但江副总是公司老板一级的人物,这个认证再重要,不可能让老板去给人家老外当翻译吧?所以,陶高专没提江副总自己。陶高专这人,真正精明起来,有时让我觉得可怕。
“付高专和林小姐英文是好,但是英文再好也没用,她们都没操作过测试仪器,根本就不懂实验室。这次翻译其实是技术翻译,他俩也无法胜任。”江副总说。
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是技术翻译,而非普通的翻译。
江副总说完这句,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了,弄得我很十分紧张,感觉腿肚子在打颤,竟有些站立不稳。
万一失败了,代价是16万,能不紧张吗?我从来没如此紧张过。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那里能承担得了16万的风险?如果老板说,你翻译失败,导致公司要再出16万,这是你的错,所以这钱你得赔。16万呀,按目前我的工资水平,我得打11年工才能还清。
陶高专见江副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立刻懂了。
“江副总的意思是让你来担任这次的翻译,因为你懂实验室技术,会操作仪器,符合技术翻译的条件。” 陶高专转向我说。
“我,我,我的英语不行呀,我没,没经历着这种大场面,怕翻译砸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结巴。
“司马,你要有自信,我面试过你,你的口语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当时面试你时,我已经有这方面的考虑了。”江副总给我打气说。
他第一次叫我司马,他一般都不太叫人名字,经常是这么说:那谁,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确实如此,我们当初临时决定招个英语专业的,就是为了负责SA 认证这个项目。其实,那天你自己向我提出来要去实验室学习测试操作,我跟副总都很高兴,即使你不主动提出来,我们后面也会很快要求你去的,没想到你先于我们主动提出来了。我们都在观察着你呢!其实,在你之前,我们本来找了几个英语本科的,都是过了专业八级的,但发现英语口语还不如你,他们只不过是笔试厉害而已,但要的工资比你现在的高出几倍。”陶高专说完,他感觉好像自已失言了,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
这些事,我是第一次知道,陶高专也真能忍,这些事竟然都不跟我说。我想到,他可能是怕我知道了这些,担心我漫天要价,也担心我骄傲起来。
无论他们怎么鼓励我,我还是很担心,我根本没这个自信。
江副总见我百般推脱,脸色有些难看。
陶高专用脚轻轻踢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说。
“你不用担心,我说过,你的英语能力比你自认为的要强许多。你太不自信了,我是留学回来的,一般人英语是个什么水平,我还能分辨不出来吗?我不是随意作这个决定的,你若真是完全没这个能力,我是不可能强行让你来当这个翻译的。你缺乏的是翻译的实战经验,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心理素质也不够稳定。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我会跟林小姐约时间,让她对你进行翻译方面的指导。认证在八月底最后三天,还有6个多月的时间准备,时间对你而言十分的宽裕。你不用有太大的思想包袱,我们都对你很有信心。”江副总说了一连串鼓励的话。
他说的这些很在理,安排也妥当,我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让林小姐教我?我没听错吧?听说她是给董事长,执行总裁,执行副总三人做翻译的。但她只是在我们公司兼职而已,而她拿的却是很高的年薪。我都没见过她,她只是老板们需要时才会出现。我们公司在越南和柬埔寨均开设有分厂,林小姐要时不时要陪几位老板到国外分厂视察。而且为了找大客户,三位老板有时需要带着林小姐去欧洲和美国跟欧美客户谈判,所以我平时看不到林小姐很正常。
林小姐在我们公司是个传奇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名叫林霜,台湾人,美国蒙特雷高级翻译学院的翻译硕士。蒙特雷高级翻译学院被誉为“翻译界的哈佛”,名声在外,对于这种学校,我只能仰视。因为她是老板们请的翻译,在公司地位很高,公司内部都不直呼其名,称其林小姐以示尊敬,连江副总也不例外。我十分期待与林小姐的见面,希望能得到她的指点。
时间过的很快,到了农历年底,按台湾公司传统,各部门开始自己举办年终尾牙宴,费用公司报销。品管部的尾牙宴上,江副总特别夸奖了我,说是我短时间内翻译好了大量的英文测试方法,十分了不起,而且宣布说我会担任八月底SA认证官的翻译。江副总的当众夸奖让我热泪盈眶,要知道,他这么一夸奖,明天我在品管部就是名人了。江副总是公司的二把手,他上面就是公司的最高领导廖执行副总。他这么一夸奖,我在公司的地位瞬间得到了提升,从此以后无人敢小看我。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来公司之前,公司找过专业的翻译公司来翻译过这些测试方法,花了整整八千块。当时的八千块是我七个月的工资,是很大一笔钱。然而翻译公司因为不懂专业技术,翻译出的东西全是直译的。他们拿这些翻译公司翻译的测试方法给实验室工程师看时,他们表示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无一人看懂。八千块就这么打水漂了。
虽然第一次我翻译的被付高专否定了,但他也只是大概知道我翻译得不通顺而已,至于真的好不好,他也不明白,他也只是能理解英文测试方法的字面意思而已。所以,如果这些方法交由付高专来翻,他也翻不出来。能翻译好这些专业的英文测试方法,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得先学会测试仪器的基本操作,掌握中英文测试专业术语,再结合实际的操作知识,与英文方法进行对照翻译。
我第二次翻译过的方法,交给实验室工程师后,他们表示就是这样的,说是翻的很精准,专业术语都翻的很到位。
其实,如果付高专去实验室跟工程师们学习几个月基本仪器操作,他也能翻译好。但是,他是高管,碍于面子,他是绝对不可能去实验室跟工程师学习仪器操作受这种活罪。
这倒给了我露脸的机会,我初出茅庐,跟谁学都是理所应当的,即便跟生产线上的员工学,我也没什么丢脸的,我的起点本来就低,所以我的心态也放得很低。
我的工作第一次得到了公司及同事们的肯定,甭提有多高兴了。
陶高专提出让我教他学英语,说是一个月给我五百块酬劳。我当然答应教,但是我是绝对不可能收他钱的。陶高专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他,我说不定可能现在还没能找到工作,搞不好都得露宿街头。我对陶高专始终怀着感恩的心,即便后来我离开了隆昌鞋厂,每到逢年过节,我都会打电话问候他。工作上遇到了困难,我也会打电话向他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