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弯弯（一）
远处有座山，山脚有条河，河畔有个村，村里有十几户人家。其中呢，有一户是柳家，有一户是宁家。
宁老怪是宁家的老爷爷，年已古稀，儿孙满堂。身体尚好，闲来无事，待太阳升起一杆子高，阳光斜照在他家屋顶鸽子窝上的时候，就坐到屋顶晒太阳。多数时间是眯着眼养神，精神养足会坐起身来，俯视村里来来往往的人，专捡年岁大的，挨着个地骂，尤以六十岁开外的婆婆被骂的最凶。有时实在没的骂，猪啊、鸡啊、狗啊，也难以幸免。村里人于是就给他冠了个“宁老怪”的名。对于宁老怪的骂，其实村里人并不生气，看他都那把年纪，被骂几句反倒当成了趣事。这样一来，宁老怪也就一步一步职业化了。
村里的屋子都是土墙，阳光来来回回地照，几十年下来，墙体土黄土黄的，稳稳地矗在那里，真像历尽沧桑的老头。这天，日头爬过柳梢，惊到了屋顶的母鸽子，扑棱着翅膀腾起，被走出屋门的宁老怪看了个正着，狠狠地盯了几眼，一只手背到身后，一只手指着母鸽，一阵叫骂：“狗日的，跟柳家公鸽偷情的时候，我看你胆子大着呢，阳婆招了招手，就把你吓成这怂样。改天我把柳家那只给炖的吃了，看你还咋装？”
被隔壁扫院的王婆婆听到了，接了话茬：“你个老怪物，连公鸽、母鸽都饶不过，看哪天咽气了，阎王爷怎收拾你。”
“王婆啊，你说你，腰都正不起来，还活个啥劲，喝包耗子药，死了得了。”宁老怪立马回了过去。
“那可不行，我走了，你死不出个样子，那不祸害了全村的人。”王婆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说王婆，你家老头都走十几年了，你就这么耗下去，不怕他在那头另找个婆娘？到那时，你都没法和死鬼合葬。”
“老怪物，操心你自己吧，我家老头好着呢！”
一来一去的，老头、老太一阵好骂。
说来，宁老怪已顺着梯子爬上屋顶，习惯性地用手搭个篷，向四周瞭望。眼见柳家的孙女眉儿打远处走来，宁老怪的老脸瞬间绽开了，褶子挤成一堆，眯起眼，扯开嗓，老远就招呼上了：“眉儿啊，到爷爷这边来！”
眉儿走到近前，停了脚，见宁老怪站在自家屋顶，向她招手，便也笑了。
“宁爷爷，那么高，我也上不去啊！”
“眉儿，来，顺着梯子，爬上来。”
“我不敢！”
“没事的，孩子家，身子轻，像猴子一样就上来了。”
眉儿壮着胆，顺着梯子，缓缓的，真就爬上了屋顶。
“眉儿，给你颗糖吃。”说着，宁老怪从衣兜里，摸出一块水果糖，递给了眉儿。眉儿稍停了停，伸手一把就将糖块抓过，撕开糖纸，塞到嘴里，一脸透射着兴奋。
“不急，别卡到嗓子眼了。”宁老怪笑眯眯看着眉儿，满心喜欢，便问：“眉儿，愿不愿意做我的孙媳妇？”
“愿意。”眉儿倒爽快，毫不犹豫，满口答应。
“那好，爷爷每天给你糖吃！”
“爷爷真好！”
“眉儿，那爷爷问你，喜欢我家念儿吗？”
“念儿胆太小，都不敢和我玩！”
“男孩子，长大了，胆子就大了。”
“那我也不喜欢，他不爱说话。”
“你不喜欢我家念儿，还怎给我当孙媳妇呢？”
“嗯……那……”
王婆婆在院中听的真切，也不叫骂，只是仰着脖子，“咯咯咯”不停地笑。
夏日的风，一到半晌午，就要加劲，渐渐浓得像滚热的汤汁，汁里还有麦子和青草的味道。风一过，如一瓢一瓢浇过来似的，浑身毛孔全都张开，汗便不停地淌。田头的人们，随生产队长一声吆喝，都停下了活，三三两两的，寻着埂边、渠畔，找个阴凉处歇息了。年长的男人们，多数取蹲或半蹲姿势，叼支烟袋或自制烟卷，谈着庄稼和形势。妇女们，从年轻丫头到半老婆婆，一色拿着自己的针线活计，纳鞋底的，绣枕花的，织毛线的，还闲不住嘀咕着他家长、你家短的绯事。年轻小伙们，总有使不完的劲，一歇下来，就凑在一起掰手腕、拔大腰，非要拼个输赢，争个高低。
眉儿他爹柳大壮，当生产队长已四、五个年头，脾气耿直，胆气很大，但农活甚好，村人们也还维护，干得算是顺风顺水。念儿他爹宁玉成则在公社上班，算是一级小干部，平日里很随和，不过遇上集体利益方面的事，就很讲原则，因而总得罪人。按村里约定俗成的级别衡量，柳大壮和宁玉成是同级。就因为是同级，反倒成了两个死对头，谁也不服谁，明面上都过得去，暗地里却较着劲，比谁更能耐、更出息。只是眉儿、念儿的爷爷，都没把自家儿子当回事，早早就给两孩定下娃娃亲。
此时，念儿垂着头，没精打采地从村头溜达回来。宁老怪看在眼里，扯着嗓子喊：“念儿，谁又欺负你了，告诉爷爷，看不打断他的狗腿。”
“没有。”声音低低的，没点气力。
“还说没有呢，连男子汉的那点魂都没了！”
眉儿没说话，顺着梯子，麻利地溜到地面，拉住念儿，用衣袖给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念儿依旧低着头，乖乖听从眉儿摆布。稍待了会儿，眉儿拽起念儿的手，拉着就往远处跑了。
“还是我家孙媳妇懂得疼人啊，看把念儿照顾的。”宁老怪笑眯眯望着。
“你个老不正经的，才几岁的娃，就孙媳长、孙媳短的。”王婆婆又开骂了。
“别说王婆，这俩还真是一对。你就行行好，给他们的爹们妈们撺掇撺掇。”事关儿孙的福，宁老怪瞬间没了脾气，央求起王婆婆来。
“好，就算你宁老怪上辈子积了德，我应了。”王婆婆接下了这桩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