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猫小说备推专题 ‧ 本周值生命如歌

遗落的钥匙

2025-06-10  本文已影响0人  翟睿中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啪”,奔跑中,许小芳包里的钥匙掉在地上,她来不及捡。弯腰那刻她必会暴露,每一秒都是灭顶之灾。她已看到身后有道黑影越来越近,当她跳进江水那刻,似曾眼熟的身影弯腰,来不及看清脸,江水像饥饿的巨兽,一口吞掉她,什么也没留下。片刻,一群人追到江边,除了滚滚的水,还有对岸茫茫的山。

天,阴沉得可怕,像被下了诅咒,越来越暗,又好似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不留神消失在夜色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飘着雪花,像对那个跳江女人的祭奠,挤下悲伤的眼泪。

那群人在江边徘徊、查看,刺骨的寒风一直追着他们号叫,似乎对他们凶恶的追杀不满。许久,他们怏怏地离开,寒风才肯罢休,跟江水嬉戏,偶尔翻起层层浪花。

远处房角跑出个男人,手捂着礼帽,身穿呢绒大衣,身高1.8米左右,国字脸,满脸焦急。冲到江边看到翻滚江水,绝望如刀割,一江隔阴阳,伸手是两世。寒风吹动他的大衣,倾诉悲伤,呜呜地低泣。

江下游,不远处,一艘破船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晃得厉害,船里一对中年夫妇赶紧出来查看。江风夹着雪花,灌进衣领里,冷得一阵哆嗦。他们常年在江上打鱼,下雪了,把船停好,准备回窝棚里休息,等雪停后再上船。江里水流急,时有木头、破箱子、死去的动物、人……撞到船上。乡下人遇到破箱子捡回去当柴烧,大木头还能卖钱,如果能捡个没有腐烂的猪、狗可就有福气了,能让他们兴奋好几个月,左邻右舍都有口福。他们乐呵呵地用竹竿探探,看看今天的运气会不会爆棚,捡头动物好过冬。妻子手提麻灯,照着亮,丈夫趴在船舷用竹竿往面前扒。看到衣服时,丈夫叹口气:“娃他娘,是个死人,晦气。”提灯的妇人轻声说:“兵荒马乱的,天天都死人。当家的,捞起来埋了。”丈夫边捞边说:“造孽啊。”丈夫用力拖上船。

妇人提着麻灯凑近一看,开心地说:“当家的,这衣服料好,少说值两块大洋。发财了,发财了。”妇人边说边翻找尸体上值钱的东西。运气来了挡不住,摸到个玉镯子,妇人喜出望外,架到腿上准备取下。这镯子如果遇到懂行的估计要卖个十几二十大洋。妇人冻得发紫的脸笑得像盛开的紫色喇叭花,她抬头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听到,嘴里一直小声嘀咕“发财了,发财了,……当家的,发财了……”

丈夫听到妇人的声音,笑容布满了皱巴巴的脸,他几乎闻到酒的香味,用舌头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

忽然,妇人停下,使劲在尸体手腕又搓又摸,吓了一跳,低声嚷着:“当家的,人还活着,快、快快,背回家。”男人吓了一跳,二话没说,抱起“尸体”向自己家跑,妇人跟在后面,白茫茫的雪地里留下两串脚印,人影消失,世界好像重新开始,除了风雪,谁也没有来过。

2
“废物,一群废物。一个女人被你们一帮爷们追丢了,你们他妈的还有脸回来吗?为什么你们不跳江里?”特务科长费尽山大声呵斥、暴跳如雷,房顶的雪被他吼得簌簌滑落。他越说越气,对着领头的胖子就是一脚。胖子没动,费尽山被震得向后倒去,胖子手快,一把扯住费尽山裤带,只听“啪”“刺啦”“呯”费尽山裤带断了,裤子撕破了,人摔倒地上,那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手下所有人捂着嘴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不知道谁忍不住笑出声后,就一发不可收,大笑一团。唯有胖子没笑,尴尬地向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费……费……费科长,你……你……你……没事吧?”

费尽山气急败坏, 坐起身来,裤子彻底被毁,不是冬天,估计要卖“猪肉”了,白色打底裤露出来。他看着胖子,双眼冒火:“死胖子,你他妈的……都给老子滚。”本来很严肃、要发威的费尽山今天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特务科胖子没走,副科长尚新醉醺醺地一摇一晃走进来。他头戴礼帽,身穿呢绒大衣,拍拍胖子的肩说:“费科长玩魔术还是在办公室被捉奸了?小胖,快拿条裤子,大冬天的,会感冒。”胖子点点头,大石墩子似的身子咚咚地向外移动。

“费科长,今天柳烟巷新来个妞,真带劲,嘿嘿嘿……”尚新坐在费尽山旁边,搂住他的肩膀,一口酒气吹在他脸,把费尽山的火吹得更旺,他把尚新往边上一推:“尚新,这么大的行动,还喝花酒,副科长还当不当?”

“您是不知道啊,那手感,啧啧啧……会上瘾。”尚新边说边在费尽山身上比画,费尽山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顿起,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脱掉被撕烂的裤子,屁股冷飕飕的。

“老费,你评评理,我挣钱给老婆花,她就仗着自己有个好爹,整天吹胡子瞪眼睛,把老子当下人使唤……哈哈,今天解气,被老子打了巴掌,今晚就不回了,住办公室。她不道歉,老子不回家……”说得狠厉,但语气和表情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不甘、失落、忧㤢……

“你知道今天追的是什么人?”费尽山懒得听他的家事,挥手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说:“八路,地下党,女的。”

尚新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老费,你闲得蛋痛吧?在家里老婆把老子当下人使唤;在特务科日本人把老子当狗使唤,妈的,真受气,不是因为你,老子早不干了,谁他妈爱给日本人当狗谁当去。”

费尽山知道尚新又喝多了,每次喝多就骂娘,看着头痛。这小子脾气不好,救自己几次,有一次差点没有抢救回来,所以费尽山能忍则忍,任由他在科里胡言乱语,随心所欲,只要不威胁到他的位置。

今天的任务非常特殊,要抓的女地下党跳江了,屋外的雪,把线索埋在茫茫夜里,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他所处位置太难了,再这样下去,日本人估计要拿他开刀。他已站在悬崖边上,谁轻轻一推,他将再无天日。

费尽山越想越气,“呯”地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痛得直甩手,怒火燃起,骂骂咧咧:“真是一群饭桶。二十几人追个女的,没追上,跳江了,饭桶!”气得拍桌子骂娘,脸色能毒死一头牛。

“梆梆梆”敲门声响起,麻秆儿殷切地望着费尽山:“科长,俺有事报告。”

“说。”费尽山烦躁,面对最忠实的粉丝也不想说话。

“那个……那……”麻秆说着看向尚新,尚新不乐意了骂道:“麻秆儿,有话说,有屁放。老子碍事吗?”

“你碍事,出去。”费尽山转头对尚新说道。他知道麻秆有话说,不方便他人听到。

“我?碍事?好吧。”尚新确认完后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跟麻秆交错时,他对着麻秆儿屁股就是一脚:“进去吧。”

麻秆一个趔趄冲进屋里,脸色阴狠,但转过身来对着尚新又是弯腰又是点头,他把门关好后对费尽山说:“科长,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费尽山不耐烦地说:“如果跟今天的案子没有关系就闭嘴,老子不想听。”

麻秆儿点头哈腰地说:“科长,今天我们追地下党时,江边有个男的,从斜路口冲出来,在地上捡了个东西,窜进胡同里,我看背影,像尚副科长。胖子他们追到江边,我追那人到胡同,追丢了。”

费尽山“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麻秆儿,感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呼吸急促、带些惊喜问:“真的?”

“我敢肯定是他。后来我顺胡同往另一边找去,碰到一个家伙急匆匆的,很可疑,被我带回来审了审,有收获,他是地下党。”

“嗯?哈哈哈……好好好,麻秆儿,你真是我的福星,哈哈哈……”刚还愁眉苦脸的费尽山听到这里大笑起来,在门外的尚新感觉有问题。 门打开了,费尽山搂着麻秆的肩走出来,满脸笑容,看到尚新笑得更欢实,说:“尚副科长,走,去审讯室,见见老朋友。”

尚新指着费尽山的屁股说:“费科长,您没穿裤子,要不等等?”

“等不了,走,审讯室,让他们见识见识我‘魔鬼废’的威名。嘿嘿……抓住了,哈哈哈,天不亡我费尽山。”费尽山边走边大笑,兴奋得似饿了三天的狗捡到根骨头。尚新准备跟着一起去时,忽然,费尽山停下脚步,盯着尚新看了片刻,说:“你,在办公室,等会儿叫你。麻秆儿,找两个兄弟陪尚副科长喝会茶。”

“是,科长,立即安排。”麻秆立正敬完礼,呟喝一声,俩小弟站在尚新身边。

3

费尽山跟麻秆儿往审讯室而去。尚新装醉,心急如焚,不知道麻秆儿是否找到那个背影熟悉的女人,本来拼着命要救她,还是晚了一步,他捡到的那把钥匙,让他无比震惊,大脑如哪吒的风火轮一样飞速转动着。

费尽山的背影非常滑稽,尚新没有心情“欣赏”,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站着俩儿麻秆儿的小弟。尚新拿着水瓶往外走,被两个小弟拦着,尚新冷着脸说:“麻六、赖五,老子要喝水,拦着干吗?”

麻六个高,可怜兮兮地说:“副科长,您可饶了我俩小人物吧,您知道费科长为人,咱兄弟可不敢马虎。”赖五不住点头附和。

话音刚落,胖子从楼下小跑上来,震得楼咚咚直响。尚新眼前一亮喊道:“小胖,这里。”小胖看到麻六和赖五拦着尚新,面色一冷,用蒲扇般的大手左右一扒拉,两人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尚新忙说:“小胖,别,他们受命盯着我,不要为难他们。”说完连忙把二人拉起来,搂着他们的脖子问道:“二位兄弟,你们说麻秆儿今天给老费打了什么小报告,老费安排你们盯着老子,是不是觉得老子好欺负?”虽然他说得很轻松,但是二人看到小胖的样子,吓得腿肚子发抖。

“副科长,咱俩小人物,您就放过咱们吧?”赖五哀求说:“下午抓个男的,好像说到什么钥匙,别的咱可啥不知道。”

听到钥匙,尚新心里“咯噔”一下,寒毛直竖,冷汗直流,心跳得比秒针快多了,他怕搂着两人紧了,心跳会吓到他们,尚新松开二人,拍拍他们的肩:“我当什么事儿呢,跟老子不沾边,好了,帮我打水,麻六把裤子送给费科长吧。有赖五盯着我,免得说我让小胖去探秘密。”

麻六和赖五听到尚新的话松了口气,麻六拿着裤子向审讯室而去,赖五去打水,三步一回头防贼似的看着尚新。小胖小山般站在尚新旁边,尚新趁赖五打水把手里的钥匙塞进小胖手里,憨憨的小胖紧紧握着。赖五打水回来他们一起回到尚新办公室,尚新说:“小胖,今晚我估计回不去了,你去家里跟你嫂子说一声,把我被子给抱过来,大雪天的,冷啊。今天打过她,就怕她不理你。”

“哥,好……的。”小胖结巴,话不多,个子高,力气大,会武功,除了尚新谁也不认。他快速离去,麻六也回来了。在麻六还没有到身边时赖五悄悄说了一句话让尚新的心跳得更快,他知道这次是硬仗,要命的硬仗。

4

大雪像祭奠随时失去生命的人,从天上撒下大片大片纸钱,冰冷而悲凉。乡村的夜静得只剩下雪的声音,狗躲在破烂的屋角边那几根枯草搭成的“床上”,冻得瑟瑟发抖。村里唯一昏暗的灯光从墙缝里透出来,看着雪自顾自地玩着、飞着、舞动着……偶尔一声叹息雪就晃来晃去。

屋内男人在烧热水,妇人把床上的人脱得干干净净,抱到木盆里用温热水泡着,不停用手轻轻搓着冻得发紫的脸,试水温、加热水,屋内蒸气蒙胧。盏茶工夫,木盆里泡着的女人微弱的呼吸开始加重,整个人肤色变得红润起来,妇人的动作更加频繁,水温不断调升,满脸疼惜的温柔。忽然,木盆里的女孩猛地吐了口水,一阵强烈的咳嗽,悠悠醒来,看见慈祥的乡村妇人,不停帮她搓身子、加热水甚是感激,虚弱地点点头,话都说不出来。妇人也松了口气说:“闺女啊,不说话,别想不开,兵荒马乱的日子,也要爱惜自己,长得多俊啊。一会儿穿上衣服躺床上,盖厚点,很快会好起来,我给你弄点生姜水、吃点,很快恢复。”说完后一阵收拾,妇人把自己的厚棉袄给女子穿上,盖好被子让她躺在床上。

女子的思维打破被冻僵的大脑,想起自己跳进冰冷刺骨的江里,好像还有什么?对,钥匙掉了,还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像,太像那个人,她必须尽快回家。组织里出现叛徒,要及时把信息传递出去,还有下线,那把钥匙……想着头痛,开始咳嗽起来,感冒了。她撑了几下想起身,难,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她想着后果,迟则生变,组织在江城的安排将会受到沉重的打击,也有可能被鬼子连根拔起,多少年的活动全部白费。刚才还冷得哆嗦,现在冷汗直流,她发烧了。很快妇人进屋端来一碗姜汤说:“闺女,来,先喝点,水里加了点面,补充一下营养啊。”

女子是许小芳,被救活,躲过一劫。她慢慢喝着姜糊,跟水没有区别,有面的味道,一碗喝完,她精神稍有好转,感激地说:“谢谢婶婶救命,您的恩情无以为报。”

“哎哟,闺女你发热了。这可如何是好,家里没有药,只能发汗退热。”妇人手碰到许小芳的手,感觉她烧得厉害,小声惊呼道。

“婶婶,没事。我现在要赶紧回家。”说着撑了一下又躺了下去,妇人心疼地说:“闺女,外面雪大,非要半夜走?”

“婶婶,非要走,人命关天。我就穿您的衣服,吭吭……越快越好。”许小芳闪着焦急的大眼睛,恳求地看着妇人,妇人无奈地点点头,走到屋外跟丈夫把板车上的积雪清扫干净铺上草垫,回屋把许小芳的衣物整理好。许小芳说:“婶子,衣物全部留给你,就当我死了。你们只是从她身上拿到了财物,然后又丢江里了。请您把我送往江边黎黄陂路。”

妇人听后过意不去,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物,看到许小芳的坚持她就收下了,把被子铺好,把许小芳抱上车躺下,迎着大雪跟时间赛跑……

5

“呯呯呯”一间精致的房室前站着位身如小山、胖嘟嘟的小伙子,用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拍着门,震得门框上的泥土和雪花簌簌乱掉,得亏厚船木结实。门打开,一位身着时尚黑色貂毛大衣、面如玉脂般的女子出现,顿时,风雪失色。她看见胖小伙露出甜甜的笑容,夜莺般的声音响起:“小胖,快进屋,你尚哥呢?他有事啊?”

胖子瓮声瓮气地说:“芳……芳……芳姐,哥……哥被费…费科长扣……扣下了,让……让……让我拿被……被……被子……”

胖子说完把钥匙悄悄递到小芳面前,边说边比画,急坏了空中的飞雪,顺着他身边的缝隙在门口飞来飞去。女子听清楚事情的真相,尚新被控制,后果严重,人落到“魔鬼废”手里,不残即废,她心急如焚,面色微微发白,必须快,迟者生变。虽然尚新救过费尽山,但是在功名和利益面前,他六亲不认,整个行动队都知道,女子更清楚。她让胖子进屋,回卧室打了个电话后拿起包到客厅,轻声对胖子说:“小胖,你是尚哥的好兄弟,尚哥说过,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信,就是小胖你。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费尽山是行动处有名的‘魔鬼废’,只要落在他的手上,哪怕没有事也会给整废了,‘魔鬼废’想整掉你哥,怕你哥威胁他的位置,你这样……”胖子越听越生气,一会有些不忍,但不按嫂子说的好像不行,他头都想大了,最后不得已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女子脸上。只见女子玉脂般的脸立即红肿留下巴掌印,嘴角还有血流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流着。打完巴掌的小胖手足无措,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低着头,瓮声道:“芳姐,我……我……用最……最最轻的……的力……三根手……手……手指前……前……前半边……”他的话没说完,芳姐含泪用玉手轻拍了拍胖子胳膊说:“小胖,姐知道你会武功,能控力道,这是救你哥的方法,你知道轻重,谁也不能说。”

小胖使劲点点头,憨憨得真诚,像立在芳姐面前的一座山,让人毋庸置疑。他眼圈红红地说:“芳……芳姐,我的命……命是哥的。”

“走,去特务科。”芳姐用手帕轻轻擦眼泪,看看屋外大雪纷飞,拿起一条精美的围巾,缓缓地围在脖子上,转身走到镜子前,把肿起来的半边脸涂上药,基本看不出是新打伤的印迹后,对小胖说。

他们快速在大雪中前进,芳姐坐着黄包车,小胖奔跑着,像座移动的小山在侧面挡着风雪,怕风雪伤害芳姐。

时间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不同的地方上演相同的故事,惊心动魄,生死时速。雪大,车子跑在雪的后面,芳姐心急如焚,一辆板车跟他们交错,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命运还是过客。

审讯室里,惨叫声停下,费尽山攻破了。他收到有价值的信息,地下党的交通站,江城咸安坊一号。

板车停在咸安坊一号,妇人帮着拍门,片刻,有人出门看到许小芳的样子大吃一惊,许小芳做了个只有他们自己懂的手势,大家都消失在大雪中。板车继续在江城奔跑,妇人和丈夫知道他们此刻的危险比雪大,但是看着躺在板车上可怜兮兮的闺女,他们叹口气硬着头皮拼命跑。

特务科的动作非常快,但是等他们赶到咸安坊一号时,搜到三楼的盆子和才烧完的热灰,气得费尽山把屋里的高档唱碟机砸坏了。他们被风雪扫回特务科时,审讯室又传来一阵鬼哭狼嚎,那个被抓的男人成了费尽山的出气筒。正当他打得来劲时,那个男人忽然叫起来:“我还知道一个人,我在咸安坊一号见过他。”

费尽山大口大口喘着气,停下手中的鞭子,眼光凶狠地瞪着他,那个男人吓得哆嗦一下,稍有躲闪说:“那个人……那个人……是你们特务科的,我不知道名字,有人叫他副科长。”说完后他全身放松,一股尿臊味散满屋子,费尽山掏出手帕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说:“麻秆儿,有请尚副科长。”

“是。”麻秆儿跑得飞快。

6

尚新在办公室把近期接触过的人梳理了一遍,有人叛变,自己该如何面对?那把钥匙终于出现了,但是他并没有直接联系上,任务是什么呢?他一无所知,一切都像夜里的大雪,茫茫一片,不知道哪片属于自己。为什么他见过的人会接连出问题?今天早晨办公室又是谁给自己传递来的纸片?特务科还隐藏着同志,他们如何知道自己?乱了,主线还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正当慢慢理清思路时,门响了,麻秆进来说:“尚副科长,费科长有请,嘿嘿。”

尚新走到麻秆面前,看着那个笑脸就是一耳光,呵斥道:“妈的,你咋笑得这么贱呢?”把麻六和赖五吓一跳,暗自庆幸没敢摆谱。麻秆儿咬着牙,捂着脸跟在后面,杀人的眼光使劲在尚新背后割着。

审讯室内,那名男子已被放了下来,身上的血痕没有干,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茶水侍候着。尚新进来看到李河处长也在,忙上前敬个礼笑着说:“处长大驾光临,看来有收获?”李河拉着脸,骨头里散发着阴寒的气息,慢慢地说:“尚副科长,有些事要你配合。”

“好的,处长安排全力配合。”尚新轻松地说着,当他看到坐在旁边那个男人时,确认了赖五说的,这人认识自己,确实见过,他心里哀叹一声:咸安坊联络站完了。表面上,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乐呵呵地笑着说:“科长,这小子招没?要不要我来审审?”那人听到“审”字吓得差点把手中的茶杯给掉了。

“不用,他现在是我们的人,重点保护。倒是你有些问题需要交代交代。”费尽山皮笑肉不笑地说。

尚新笑着走向那人使劲拍拍他的肩说:“好,兄弟,以后可不能出卖我们啊。”那个男人痛得一缩,杯子掉了,碎片一地。

费尽山说:“他不值一提,现在说说你的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天天喝花酒,人生无追求。不过科长,我这儿有颗神药,效果超好,送您,今晚您试试效果,绝对的猛兽,嘿嘿……”尚新瞎扯着些风花雪月事,越说越精神,打破了审讯室特有的紧张,旁边其他弟兄们捂着嘴,不敢笑出声。事实证明七情六欲最能引起众人的共鸣,上帝也不例外。费尽山感觉自己的节奏乱了,之前看到审讯室和刑具就兴奋的心情好像淡了不少,他皱了皱眉说:“尚副科长,别瞎扯,刚才他已招了,你前几天在咸安坊出现,为何而去?”

“科长,您有所不知,咸安坊的老板认识位厉害的中医高手,用针灸给男人壮阳,我亏狠了,请中医看看,开点药吃。”尚新凑近费尽山挤眉弄眼地说。

费尽山皱着眉头,转头看向那个受刑的男子,他一哆嗦“蹭”地站了起来,哭腔说:“费科长,他绝对不是谈中医……”

尚新把脸一拉没等他说完问道:“妈的,老子不看中医,干嘛了?你他娘的是半仙?说说,老子当时在干吗?”尚新一连串的问题,让那名男子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当时,他看到尚新了,双方谈什么他不知道,确实有听到说药的事。但是,那里是地下党的联络点,怎么可能有闲人坐着聊天?

“娘的,你乱咬人,竟然咬到老子头上了,看来你存在的价值没有了。李处长、费科长,我看拉出去毙了得了,碍眼。”尚新一脸不屑地对费尽山说。那人听到尚新的话,吓得望着费尽山,生怕他一挥手,自己小命就此终止。

李河处长没说话,脸更加阴沉,眉头皱得能滴出水来。

“尚副科长,没想到你是老江湖啊,以前小看你了。我说特务科任务总比地下党慢一拍,看来你功劳不小啊?”费尽山不着急,有的是时间,今天不从尚新嘴里撬点东西出来,他就不叫“魔鬼废”。他冷冷地盯着尚新说:“这个暂且不提,麻秆儿,把那废物带出去。”他指了指那个男人说。

“是,科长。”麻秆儿安排把人带走。

尚新不乐意,对着李河处长说:“处长,费科长栽赃卑职,您得为卑职做主。”

李河开口说:“就事论事,费科长是为了工作,他是特务科长,重担在身。”

7

今天行动失败,忙到半夜,审讯毫无结果,费尽山急火攻心,双眼通红,静静地盯着尚新。审讯室的气氛降到冰点,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这二位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人。费尽山走到尚亲面前微微一笑说道:“兄弟,如果说行动处对我最好的是你,其他人绝对不敢说不是,因为你救过哥几次,每次一条命,哥至少欠你三条命……”费尽山说到这里眼泪竟然流了下来,真情流露,情动山河,可惜这个场合的眼泪更像生死的送别,让人瘆得慌,尚新看出费尽山的真情和眼泪,他知道,这就是真正的费尽山,他的眼泪都能毒死人。

尚新不紧不慢,打了个酒嗝说道:“费科长,我们兄弟风风雨雨,你宁相信麻秆儿,也不相信救命的兄弟?”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信了你,我可能会死。如果你信哥,能不能把你捡到的东西和知道的一切告诉哥,哥保证你这辈子荣华富贵。”费尽山的情感一直在发酵,特务科的弟兄们都泛红着双眼,羡慕地看着他们,有种醉醉的感觉。

“我几次不顾生死,就因为你是我哥,关键时刻,你连生死兄弟都不顾,让我怎么信你,而你又是如何信我?”尚新摇摇头失望地叹了口气,嘴里的兄弟之情随之而去,“兄弟”只有放在心里,才是真情。

费尽山的脸色慢慢在变化,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难看:冷漠、狰狞、凶狠……他的情绪随着脸色变得不稳定起来,像非洲草原上的鬣狗,死死盯着猎物,不到嘴里绝不放弃。

“不信我?你是不说喽?”

“子虚乌有的事,我从何说起?”

“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不知道说什么。”

“好,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来人,绑起来,我给你醒醒酒。”费尽山耗尽最后一丝情感,怒不可遏地大声喝道。

“费尽山,真要撕破脸皮?”尚新死死地盯着费尽山,口气随之而变。

“哈哈哈,不好意思了。”费尽山大笑,从哭到笑演绎得精彩。

“你?不好意思?哈哈哈,我不信。”尚新也不示弱。

费尽山极为不耐烦,一挥手,麻秆儿冲上来。

“费尽山,要绑我,你还没有资格。”

“我允许的。今天你不说清楚,休想离开审讯室。”李河眯着眼轻飘飘地说。

“尚新,下午麻秆儿看到你的背影,出现在江边,捡到那个女人掉下来的东西,老实交代,嘿嘿,你最清楚我的手段。”他说着,麻秆几人已上前把尚新扭住,脱掉他的棉衣,死死地绑在刑架上。费尽山等不及了,室内所有刑具像饥饿的狼,等着费尽山的召唤。

“费尽山,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看不惯老子,想陷老子于不义。处长,您可不能信小人之言哪。”尚新知道说什么也没用,“魔鬼废”的称呼不是白叫的,转头盯着李河大叫着。

尚新嘴里的脏话,让费尽山听得兴奋异常,头上隐隐有汗珠冒出来。他举起手中皮鞭照着尚新拼命抽着,鲜血顿时染红了白色的衬衣,他咬紧牙关,愣是没哼一声。费尽山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危险,尚新知道他宁杀错不放过,能信任的除了上帝只有自己,暴风雪在他心里酝酿成型,等着冰冷的夜,让它们来得更猛烈些吧。尚新大笑起来,怒吼着:“费尽山,你想让老子求饶,门儿都没有,来吧,把你那些恶毒的手段全部用出来,老子试试爽不爽,哈哈……”

费尽山喜欢两种人,一种是软骨蛋,像狗一样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不费工夫;另一种是硬骨头,有挑战性,骨头越硬他越兴奋,有种偏执的癖好。窗外大雪纷飞,费尽山满面红光,体内的多巴胺像助推器一样,他兴奋得不能自已。 他高声喊道:“麻秆儿,上电。嘿嘿嘿,我喜欢硬骨头。”

李河把手一挥,走上前:“尚新,大家都是同僚,说出来你还是副科长,有可能给你个副处长当当,怎么样?”

尚新上身几乎没有好肉,鲜血染红了身上和脚下的地面,嘴唇咬出了血,听到李河的话,他闭着的双眼睁开说:“处长,栽赃陷害,无话可说。”

李河脸上的阴狠一闪而过,叹了口气说:“何必呢?”又退回位置,默认费尽山的酷刑。

费尽山狞笑着一挥手,麻秆儿合上电闸,一阵阵刺痛扎进五脏六腑,尚新感觉身上爬满了蝎子,用毒钩蜇刺身体上每一寸肉,痛得失去控制。身上的肌肉被强大的力量死死地束缚着,大脑和心脏感觉受到极大的挤压,头要裂,心要破,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秒好似一个世纪,嘴里发出阵阵“咳咳”的声音,白沬从嘴里流出,他看到自己的灵魂离身体越来越远,感受眼皮有千斤之重。他笑了,终于解脱了,再不用受费尽山的折磨,忽然他又想起今天那个熟悉的背影,有些不甘,好像就这样死去不是他的风格,大脑在斗争中昏死过去。

8

一盆冰凉的水泼到尚新头上,尚新一个激灵醒过来,昏去时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费尽山走上前正要问话,室外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一阵枪声,李河和费尽山带着审讯人冲出审讯室时,隔壁跑来一名特务喊道:“处座,赖五把地下党叛徒打死了,还打死我们一个兄弟。”

“什么?怎么可能。”费尽山连忙冲到2号审讯室,那个男人已死得不能再死了。赖五还没有断气,抽搐着,眼看活不成了。费尽山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杀他?”

“共……产……党……万……”话没说完,赖五就走完了他的一生。

李河呆住了,愤怒填满他的全身,无处发泄,心里压着块石头,哼了声,甩手离去。

“啊……”费尽山气地大吼,但是那名男子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等他回到一号审讯室,许小芳和小胖已到,小芳哭成泪人,对李河说:“李处长,为什么把我先生抓起来,他犯了什么罪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他为你们卖命,你们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对他……呜呜呜,我要找你们日本特高课山本二先生,请他给我们个说法,呜呜呜……”

看到许小芳哭诉,李河心里更加烦躁,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李河知道许帮主到了,其他人还好说,许帮主是江城地下王者,他不一定惹得起。烦躁的心如老鼠在跳,想骂人,他恨费尽山,没有证据拉他来站台,这下想收场都难。正在他难受时,许帮主陪着山本二走进来,李河和费尽山站得笔直,向二人鞠躬问好。

山本二说:“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尚新君通共了吗?”

费尽山说:“山本君,我们怀疑,目前正在审讯……”

“八嘎,怀疑就把尚新君打成这样吗?快快地松绑。”山本二装模作样地骂费尽山,把面子给足了许帮主。

“是!可是……”费尽山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被山本二瞪着打断说:“费尽山,希望你做事动动脑子,谁能证明是尚新君?麻秆儿吗?你,看到他通共了吗?”山本二转头看向麻秆儿问道。

“报告太君,没有看到,看背影像……”麻秆儿恭敬地说。

啪的一声,山本二直接给麻秆儿一个耳光说:“八嘎,没有看到脸,没有证据,你们就审讯尚新君?李河、费尽山,你们疯了?”

李河和费尽山感觉被架在火上烤着,冷汗直流,不知道如何回答。许帮主脸色铁青,双眼冒火,走到麻秆儿面前说:“你他妈的,看人的背影就说是我女婿,为什么你不说是费尽山呢?”说完对着麻秆儿就是一耳光,悲催的麻秆儿今天是大家出气的对象,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许帮主打完后对山本二说:“山本先生,费尽山明显想置我女婿于死地,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码头帮也不是好欺负的。”

“许帮主,今天是他们不对,我的就直接提升尚新君当行动处副处长,您看如何?”山本二还不想跟许帮主闹翻,对尚新进行安抚、补偿。

“既然山本先生说话,此事过了。谢谢山本先生。”许帮主说完把一个盒子送给山本二,里面装着十根金条。正当许帮主的兄弟们扶着尚新要离开之时,费尽山说:“等等,既然得罪了许帮主和尚副科长,那就把话说清楚。我们特务科怀疑也没有错,当着山本太君的面,我们要搜查尚新家,以洗清他的嫌疑。”

“费尽山,什么意思?刚才有共产党的人杀了叛徒,已证实我先生无辜,你自己没本事,还想整人?”许小芳开口说道,脸上的伤痕格外明显。许帮主看到顿时大怒,心疼地问:“小芳,谁打你,这么狠?老子剥他的皮。”

“爹,是尚新打的,这是家事,我们回家说。但是费尽山太过分了,把尚新打得遍体鳞伤,想要他的命啊。”许小芳很有分寸,哭着对许帮主说。

许帮主点点头,满脸怒气看向山本二。山本二面露难色,他同样想查,碍于面子不好开口,在许帮主给他黄金时,他向费尽山使了个眼色,被一边的尚新收于眼底,虽然说他受了伤,但是作为一名顶级特工,这些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知道他们要搞小动作,他的心又吊了起来,看向小胖,小胖肯定的眼神让他稍安。许小芳扶着尚新,捏了捏他的胳膊用摩斯码轻轻地敲着,告诉尚新放心让他们查。尚新震惊,什么时候小芳会摩斯码?这又是什么情况,她属于哪个组织?心中的疑惑让他忘记所有的伤痛。赖五同他短暂的接触即是永别,他的心比刚才电击还要痛苦,如刀在慢慢割着。他有太多疑问、太多话想问许小芳,四面皆敌,无法沟通。

许帮主一听大怒,吼道:“费尽山,查可以,老子在江城没有怕过谁,查不出来,今晚让你好过。”

“查不出来,亲自向许帮主赔罪,谢谢许帮主配合。”费尽山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9

众人往尚新家里赶去,打破了整个江城。尚新家三楼,有个人影艰难地移动着,她收好所有用过的东西,顺着楼梯上到楼顶,躲在大雪中,冷风袭来,忍不住想咳嗽,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昏暗的路灯,为雪花照亮回家的路。

山本二带着众人进到尚新家里,费尽山对每个角落进行搜查,小胖给尚新上药。片刻,费尽山一无所获,他看到一个非常特别的保险箱,让手下抬到客厅,要求尚新打开检查,尚新看到保险箱一阵惊讶,什么时候家里有个保险箱了?许小芳没有说过,这又是什么情况?跟他有同样疑问的是许帮主,女儿出嫁时没有陪嫁过保险箱,看来他们真有什么秘密。

许小芳说:“这是我的物品,跟尚新没有关系。费科长,你到我家搜查已非常过分,还要看我家的秘密?谁也不准查。”许帮主的火早已压不住,一帮手下冲上前用枪指着费尽山他们,费尽山后退一步看向山本二。山本二见状不悦,拉下脸说:“许帮主,例行检查,希望许帮主要识大体,配合好大日本皇军。”许帮主听出来,今天来家里搜查是山本二的意思,真正的魔鬼是他,费尽山顶多算个爪牙。如果硬拼,今天来的人一个也跑不掉,他们能活多少人说不好,女儿和女婿估计也难逃一死。许帮主看向许小芳说:“小芳。”

“爹,保险箱里是我的金银首饰,不能看。”说完露出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山本二、李河、费尽山全部看在眼里,互相对视一眼,暗自点头,他们相信保险箱里一定有秘密,今天哪怕死人也要打开看看,查个清楚。山本二仔细端详保险箱,古色古香、翠绿色玉质箱子,二尺见方,在灯光下流光如水。伸手抚摸,温润细腻、手感光滑,绝对是文物类宝物,他贪婪的眼光印在玉箱上,渗入箱内。他轻咳一声,给费尽山使个眼色,费尽山走到许帮主和许小芳身前说:“许小姐,今天所有东西一定要检查,要不然无法洗清尚副科长的嫌疑,如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妈的,都查到家里来了,还包涵个屁,大不了鱼死网破。”许帮主下了狠心。他的话音刚落兄弟们把子弹都上膛,对着费尽山所有人,特务科和日本兵同样操作,双方对峙,战斗一触即发。山本二脸色很不好看,走到许帮主面前说:“许君,在江城,如果大日本帝国军队要灭掉你马头帮,分分钟的事情,但是我们敬重您跟帝国之间的友谊,请您不要自误。”

尚新知道山本二要翻脸,他们的目的就是来查他,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许小芳会摩斯码和不让查看保险箱,他担心保险箱有机密,打开可能有不可逆转的伤害。他忍着痛让小胖扶他走到山本二面前说:“山本君,费尽山和麻秆儿诬陷我,又来搜家,太不把我尚新放眼里,我不知道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什么时候有搜家的习惯。”

“八嘎!尚新,你敢对大日本帝国不敬?”山本二被说到痛处,满脸通红,怒斥尚新,一改刚才儒雅的形象,把侵略者的嘴脸暴露无遗。他说时有个日本兵拿枪托砸向尚新,被小胖一把勒住动弹不得。

许帮主怒火冲上头顶,走到山本二面前说:“山本先生,今晚来我女儿家搜查,是您的意思吧?”

“不不,许君,这是行动处的意思,我只是帮你的忙,不能让人伤害尚新君。”山本二随口把责任推到门外。

“好好好,如此说来,我是给行动处面子还是给山本先生面子呢?”许帮主的火快把自己烧煳了,说话的口气很冲。

“许君,你看我是否有面子呢?”山本二把手一摊,很不客气地说。

正当许帮主要发火时,许小芳的声音传来:“山本先生,检查也不是不行,麻秆儿交给我们家先生处理。他今天诬陷我家先生,仇得报。”许小芳狠狠地盯着麻秆儿说。

“不不不,太君,您不能……”麻秆儿吓死了,忙叫起来。

“闭嘴。许小姐,可以……”山本二没有说完,尚新打断了他的话:“山本先生,不用,麻秆儿立功心切,误会正常。”

“对对对,尚副科长,误会,真是误会,我看错了,对不起……”麻秆儿听到尚新为他说话,感激得差点跪下,不住向尚新鞠躬,带着哭腔,吓得双腿打颤。

许小芳也不磨叽,拿出一把钥匙。尚新看到钥匙后心里如鲲鹏入水,翻起惊涛骇浪。这正是他捡到的那把,他让小胖交给许小芳是想让她把钥匙藏起来,同时这把钥匙也是启动他任务的那把,怎么可能是开保险箱的钥匙?投江之人应该就是许小芳,难怪身影熟悉。他大脑短路了,乱成一团,许小芳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迷茫地看着许小芳。此时,如果之前被审讯的那个地下党叛徒看到这把钥匙,他一定会说出江城地下党的任务,非常不幸,他正赶往阴间的路上,来世才有时间。

山本二接过钥匙,仔细端详。钥匙上古朴的龙纹神秘而又普通,看着有种要陷入其中、灵魂丢失的感觉,他汗如雨下,仅仅片刻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再看下去,不一定有跟大家说声道别的机会。他无法控制,此刻大家都看出山本二的异样,以为他在研究这把钥匙,正当他生死两难时,忽然“唰”的一声,钥匙被小芳拿走了。山本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整个人似经历一场生死,少一秒可能就再也吸收不到氧气。他知道拿走钥匙等于救他一命,他感激地看着半边脸肿着的许小芳。

“山本先生,我来开。”许小芳知道钥匙的秘密,让山本二吃下暗亏,她把钥匙拿过来说道。

费心山几人赶紧把山本二扶起来,山本二心有余悸地看着许小芳说:“谢谢许小姐。”不知道是许小芳救他,还是他的绅士风度,真诚出于本心。

其实,玉质箱子,连许帮主都不知道,绝对是文物,现在只能看女儿怎么应对。

小芳把手中的钥匙插入玉箱内嵌式的孔中,轻轻一转“咔”一声,箱盖弹开,内饰一层丝绸,盒中一对玉镯,放着红光,像天上的火烧云,美不胜收,玉镯下全是黄金,足足有几十条。小芳此刻把头抬起来问费尽山:“费科长,您看是不是您所谓的通共?或是这是我从你们特务科偷来的?”

“呵呵,哪里哪里,这确是许小姐家的,误会,误会……”费尽山从来没有把脸放心上,这会儿更是如此。他话没说完许帮主不愿意了:“费尽山,一句误会在老子这儿恐怕不好使唤吧?”
山本二轻咳一声,走到许帮主面前说:“许君,确实误会。”

李河也走上前来说:“许帮主啊,今天早晨行动处下达的任务是抓女地下党,他们的接头暗号是把‘钥匙’,麻秆儿看到个熟悉的背影,您说这闹的……现在真相大白,大家重归于好,岂不好?”

“山本先生,李处长,我身体受伤严重,请大家离开,我要休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的是机会,尚新看着山本二和李河直接下达逐客令。他满脑子疑问要跟许小芳交流,这些人留着碍眼。

许帮主心中的火一直没熄,他瞪着费尽山,恨不得扒他皮。

许处长走到费尽山面前狠狠地一个耳光,打得费尽山口流血水,转身看向许帮主说:“许帮主,如何?”

许帮主知道想要下狠手不可能,怒火中带着几分不耐说:“山本先生,李处长,现已太晚,我要处理家务,改天请二位饮酒畅谈。”

山本二目光一直放在玉箱上,他听到许帮主的话,吞吞口水,不舍地往外走,眼中的贪婪和炙热能融化整个雪夜。

10

众人消失在大雪中。尚新不等其他人说话,让小胖把许帮主手下请到偏房。室内只剩许帮主、尚新、小芳三人,许帮主正要说话,小芳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片刻,室内传来许帮主暴跳如雷的怒吼声音、摔东西声、尚新的求饶声、小芳的哭泣声搅动夜的安宁。小院一角,两个人影冻得直哆嗦,嘴里不停骂着娘,听着无聊的声音,熬不过雪轻柔的身子骨,悄悄向远处跑去,小芳站在窗边看到院中小树归于平静,走到尚新和许帮主身边,许帮主已无法忍耐问道:“小芳,玉箱子是怎么回事?”

尚新同样等待着她的回答,还没等小芳开口,楼上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玉箱子是我的。”许小芳、许帮主和尚新“嗖”地站了起来,尚新痛得咧着嘴。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楼上的女子,但是她丝毫不乱,一阵轻咳声伴着位身穿农家花棉衣、补丁和补丁几乎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的年轻女子,她走得很慢,很吃力。许小芳看到赶紧跑上前扶着她,问道:“姐,你怎么了,晚上不见你回来,吓死我了。”当她俩儿走近,尚新和许帮主呆住了,尚新看看小芳,又看看这个女子惊得下巴要掉地上,嘴巴哆嗦:“你是跳江那个女子?小芳你们认识?你们……”

啪的一声,尚新话没说完,许帮主的枪已掉在地上,浑身发抖,颤声问道:“你是小艳?你还活着?你……你……”许帮主激动得泪如雨下,这绝对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女儿。

他颤巍巍地向“小艳”走去,小芳调皮地说:“爹,我是小艳,她是小芳。”

“啊?你们到底谁是谁?我的女儿,爹的宝贝。是爹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的娘,没有保护好你们,爹对不起你娘……呜呜……”一帮之主,江城的地下王者,此刻伤心得像个孩子,小芳小艳走上前拥着许帮主轻轻抽泣,小艳不停地咳嗽。许帮主轻轻把她的脸捧在手里,仔细看着,从她身上看到自己心爱人的影子,小艳轻轻帮许帮主擦干眼泪,笑得很美,像春天的桃花。当年许帮主带着小芳去玩时遇到追杀,他们一家人分离整整十八年,他把江城翻了个遍,小艳和妈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小芳后来被送到日本读书,他把整个江城拿下,连日军特高课的松本二都得给几分面子。

“爹,别哭了,老大不小地掉眼泪,丢人。”小芳吐吐舌头说:“爹,娘好好的,可想你了,我才是小艳。”

“真是!”许帮主激动挥动双手,忽然又放声大笑,笑得眼泪流到了嘴里,咸咸的,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小艳的胳膊问:“你娘现在哪里?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小艳,咯咯……”小艳开始调皮,把许帮主急得团团转,瞪着眼佯装生气说:“再调皮老爹可就真生气了。”

“爹,小艳没说错,我是小芳,咳咳……”小芳没说完又咳起来。

“乱了,乱了,你们两个把爹搞晕了,说清楚,你们,哎哟喂,要急死爹了。”

此刻,不仅许帮主懵了,尚新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呆呆地望着两位长相一模一样,连举止神态都一样的女子。

“我来说,爹,我是小艳,当时您被追杀,也有人追杀我和娘,他们人少,我们被地下党救走了。后来几番流转到了延安,妈妈现在可是延安的……先不告诉您。您在江城的一切妈妈都知道,当小芳被送到日本读书时,我也被妈妈送到日本,并且,我们一起训练,吃住一起,所以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对了,爹,您要再不去找老妈,老妈会被优秀男人给追走了,咯咯咯……”身份已确认清楚,小艳和小芳换个身份,小艳调皮地逗着许帮主,一改温柔的样子,这才是她的性格。尚新搞清楚了,如果两人不说话,他无法分辨,如果她们刻意隐藏,他也无法分辨。

“谁他妈敢追老子的老婆,老子让他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许帮主大怒,拿出帮主的威风。

小艳眨眨眼,狡黠地嘟着嘴说:“李叔叔天天找妈妈,哎呀说漏嘴了。”说完不忘把自己的嘴捂着,看着许帮主着急的样子咯咯笑个不停。

小艳转身对着尚新说:“喂,姐夫,今天你把姐追得跳河,是不是该算算账?我为你,破相了,脸肿成这样,你说怎么补偿啊?”

听到这里许帮主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准备教训尚新,看他满身伤痕,于心不忍,质问道:“小子,老子两个女儿不要命地帮你,说吧,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尚新正要说话时,小艳又说:“姐夫,我们全家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你是不是该好好说说自己?”

“吭吭,小艳,说正事。”小芳轻轻拍了一下小艳的胳膊说。

11

小艳知道时间很紧急,把头发往耳后一拔,拿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正色说:“尚新同志,你家几口人?”

“我老娘在家,身体可好了。”尚新接过钥匙说:“姑娘知道我家乡吗?”

“知道,你家乡可美了……哎哟……”小艳刚说完,尚新激动地一把抓住小艳的手,把小艳吓得跳了起来,差点踹尚新一脚。尚新太过激动扯动伤口,赶紧松手,尴尬地赔礼道歉:“许小艳同志,对不起,太激动了,组织终于要启用我了。”

“对,我是上级派来联络你的,主要任务我姐跟你细说。”小艳白了一眼尚新。

尚新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感染着每个人的情绪。他看着小芳,小芳微笑着点点头,他看着两位姐妹花说:“小芳、小艳,我是组织安排在江城的暗棋,只有延安知道我的住址和工作,我的代号‘钥匙’,非常时期才会启动,启动就是这把钥匙和刚才我们的对话。”

“闺女,尚新,你们都是共产党?玉箱怎么回事?爹也没有见过啊。”许帮主总算听出了点什么,然后一直说着心中的疑问:“还有,你们不该避开你老爹接头吗?这么不专业,这么不严谨?”

“爹,这箱子是娘家里祖传神物,不知道哪年哪代传下来的。娘让我回来找到后交给姐,钥匙有两把,只有我和姐能打开,其他人都不行,可能是血液的力量。”小艳指指箱子为许帮主和尚新解释,然后又严肃地对许帮主说“许杰同志,娘说了,让您协助我们送一批药品出城,然后您把帮主位传于我,我来安排您到延安……”

小艳的话还没有说完,许帮主惊喜地问道:“真的?”

“真的!”小艳肯定地回答。

“太好了,这鸟帮主老子早不想当了。我马上能跟你娘见面了,你说,我这样子你娘还喜欢不?她现在喜欢什么东西, 爹要给她准备一些……”许帮主高兴地走来走去,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太久没有见到自己爱的人,心里紧张、激动,满脑子都是爱人的影子,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尚新看着他们,感慨万千。每当看到自己的同志在面前受尽非人折磨、牺牲,他都自责,面对小芳,他不敢爱,怕自己掉进爱河,暴露组织交给的任务,天天装疯装癫,喝酒乱混。此刻,他感觉到幸福,全身心地放松,他有依靠了,有可以爱、可以说话的人。

“吭……尚新,早上如果不是你警示,我现在应该正被费尽山折磨着,谢谢你。我命大,被救了。”小芳感冒有点严重,忍不住咳嗽,感激的眼光温柔似水,尚新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小芳、小艳,你们都是我的上级,请安排我的任务。”

小艳看着小芳,满脸不开心:“妈偏心,非要姐姐当帮主,让我护送爹回延安。一点也不好玩。”

“小艳,现在抗日正是紧要关头,开不得玩笑,这次并非让你护送爹,而是你跟爹共同运送一批药物到另外的战场,转道回延安。我和尚新配合工作,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在江城,我们姐妹只能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如果被发现,我们一切工作都将白费,还会牺牲更多的同志,你到延安后有更重要的任务安排。妈想让你到上海第一线,最危险的地方去战斗……”听到小芳的话,大家信心十足,也让刚才轻松的气氛严肃起来。小芳接着说:“事不宜迟,你和爹立即行动,我已安排帮里人把药品装好,通行证我也拿到了,你化装后跟爹立即出发,城外会有人接应,爹会“牺牲”在那里,我正式成为帮主……”

屋外的雪没停,屋内的讨论在进行,两个时辰后,一帮人走出屋子,消失在茫茫雪夜里。许帮主骂骂咧咧地往城外走去,一帮兄弟兴奋地跟在身后……

屋内,熄灯。玉箱在黑夜里发出淡淡的七彩光芒,窗前尚新和小芳相拥而立,他们毫无睡意,望着窗外茫茫大雪,挑战才刚刚开始……

20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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