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青蛙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九期:(2)女友
我爱上了一只青蛙。我们是相亲认识的。
那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后,在家乡勉强找到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父母给我买了辆不好不坏的车,再加上家里本来就有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我也算有车、有房、有工作了,整体情况不好不坏。从那时起,我走上了相亲之路。
第一次见面,我不怎么喜欢她,她看起来并不漂亮,甚至比我之前见的相亲对象还要丑一些——看起来绿绿的、黏黏糊糊的,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同她交谈起来却会越来越喜欢。作为男士,相亲时首先开口是基本的礼貌。我随便找了一个话题聊了起来。她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只是点头微笑,偶尔发出一声“呱”。她也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当她觉得对你的观点不敢苟同时,她会保持沉默,不发出任何声音。这一点让她看起来很有教养。
相亲后不久,我们在咖啡馆约了一次。她蹲坐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我。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几对情侣从我们身边走过,无不流露出羡慕。那一刻我爱上了她。
之后我们又约了个饭,就在火车站旁边的西餐厅。吃饭的全程她都没有动刀叉,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吃西餐,她只说了一声“呱”。后来我才知道,她有吃活物的习惯,对普通食物不喜欢。为了迁就她,我每次都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不太卫生的小餐馆或者路边摊。在这种地方,时不时会有苍蝇飞过来落在食物上。她一伸舌头,把苍蝇吞进肚子里。就这样,一顿饭下来,我能吃饱,她也能吃饱。
她的爱好不多,游泳算一项。她的泳姿很优美,是标准的蛙泳。我就不行,蛙泳的时候老是找不到节奏,呛到水。她教过我几次,我没有学会,她也没再教,她喜欢沉浸在游泳的快乐之中。我喜欢仰泳,懒洋洋地躺在水里望着天空,轻轻拍打着水,用最小的力气让自己浮在水面上。有时候,她游累了会跳到我的胸口上,蹲坐在上面呱呱叫。我可以听出她的快乐。
她还有一项爱好,就是散步。她喜欢在夏季的黄昏出去,一边跳,一边吃掉飞近她身旁的小虫子。她呱呱叫着,很开心。看到她开心,我也很开心。有的时候我会学她走路的样子,蹲在地上蛙跳。为了能跟她一起蛙跳,我曾经苦练过,但效果不明显,动作很笨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在客厅里练习蛙跳,一直跳到楼下邻居找上来,让我不要弄出那么大动静。路人看着我们很好奇,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有的甚至觉得我们两个是精神病。其实,我们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或许,这就是爱情。
我们很少吵架,因为从根本上来说,我听不太懂她说的话,她也无法真正听懂我说的话。我们都在用自己的语言,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故事。但这故事,于另外一个人,却是毫不相干的。我们只沉浸在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喜怒哀乐之中。我们实在找不到吵架的理由。
我们婚前同居了。我们觉得这很有必要,可以磨合一下,看看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可以接纳对方,毕竟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说到底,结婚不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吗?结婚之前试试能不能搭伙,这很有必要。
我的工作不是很忙,基本不加班,每天按时回家。回到家里,我洗洗手就去厨房做饭,做两个人都能吃的东西。她则负责打扫卫生、洗衣服。有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累了,不想做饭,就点两份外卖来吃。夏天里,吃过饭我们就去散步,直到很晚才回来。我们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后来,我们分床睡了,因为分床睡能睡得更好。我喜欢在睡前读一会儿书,而她则有点动静就睡不着。分床睡我有更多的自由,想看到几点就看到几点,不用担心影响到她。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夏天我得给自己撑个蚊帐,睡在她身旁的时候,完全不用担心有蚊子,一旦看到蚊子,她的反应很快,一口就将它吃掉。
到了冬天,她变得很懒,天天宅在家里,也不去上班,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我尊重她冬眠的习惯。但是,她却对我没有冬眠耿耿于怀。她觉得我不爱她,不跟她一起做她喜欢的事情。这次我们吵架了,她呱呱呱说个没完,还不时鼓起腮帮子,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很生气。当然,我也很生气。我觉得自己尊重了她,却没有从她那里得到应有的尊重。尊重应该是相互的,不是吗?
从那之后,她搬走了。我们婚前同居失败。在她冬眠结束之后,她约我在火车站旁的西餐厅见面,就是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我们点了杯咖啡,面对面坐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说:那个,你最近挺好的吧?
她说:呱。
她刚从冬眠中醒来,整个人有点无精打采。我抿了口咖啡,等她接着说下去。她没有说话。我们长时间沉默着,气氛有些尴尬。我觉得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我说:这次你约我是有事吗?
她说:呱。
我说:什么事,非得见面说?
她说:呱呱。
之后她像打开了话匣子,呱呱呱说起来没完。我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听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从她的语气中,我能听出她说了些类似你很好的话,说我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姑娘。我知道,她为我准备了一张好人卡。她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说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我说:好。
她见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没再说下去。我们又陷入了一段长长的沉默。她看了一眼表。
我问:要赶火车吗?
她说:呱。
说完,她从桌子上跳下来,离开了。“我送你吧。”我说。她说了一声呱,但我没听懂她的意思,不知道她同意了还是没有。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最后,我目送她上了绿皮火车。火车绿绿的,很像她的颜色。当绿绿的她和绿绿的火车融为一体的时候,我的心好像空白了一块。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再见吧,亲爱的。